南桥琴深读张定浩:陶渊明,你谈的恋爱是个乌托邦(下)丨名人书架

南桥琴深读张定浩:陶渊明,你谈的恋爱是个乌托邦(下)丨名人书架

人的一生天知道会遇上几段爱情。但问题在于你真的需要恋爱吗?

在青年时代,的确需要谈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电光石火,甚至是死去活来,因为年轻,电量足呵,可劲放,都没有关系,也伤不到元气。

以婚姻为目的的那场青春期恋爱,怎么都不为过,而且十分必要且充要。王子公主,金童玉女,两情相悦,志同道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完美。

但是。我们还是先来围观下陶渊明兄台的这场恋爱,或者更像是一场暗恋。陶渊明在简直都不像是出自他手的《闲情赋》里写到: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槛;

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

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这空前绝后古今唯一的告白情书,除了陶渊明没第二个人,能在这样十愿十悲的忐忑不安中,把一个人的爱慕与渴求呈现得如此十全十美!今天的女孩子如果收到这么一封十全大补的情书,当然情书是早不写了,自从有了微信,邮箱,短信也基本不用了,那就收到这样一条微信吧!你是不是会秒回微信:乖呵!我这就马上灰过去,也不要去机场接的,驾车路上不安全的,就在家等哈!呵,对了,DOMORI巧克力会带上,想想看,还要吃什么,一起带来?

我想想哦,阿潜每日锄田,手上茧子蜕壳,需要带瓶VC洗手水,好好护理;那张无弦的古琴,也要配上丝弦和琴轸,要去买来带上;指甲剪也要带上……如果是我,会如那个雪夜访戴的王子猷,一应礼物系于距五柳先生家门口最近的柳枝上。

呵哈!这是个乌托邦。陶渊明这样,完全坠入美好的深渊,对自己倾慕的人近些再近些,直至完全嵌入兼容与美好熔铸一体的忘我,爱情的原教旨意义,近乎宗教式的献出,对于所爱之人的这种全身心投进,已经永久性消逝了。这是时代的进步和倒退,也是人种的进化和退化。

迅速崛起的财富与信息的爆破,正在改变每个人的参照坐标,社会人,出场式越来越复杂,社会风尚及潮流修改人的价值观是悄无声息的。物质能量的富足不仅不会增加精神能量,甚至有可能恰恰相反,这很反逻辑。顺流而下的人潮中,自我意识及价值观的坚守非强力所能为。

但进步在于,人更加自我,更加独立,更加注重一个人前行,也更加自私,这也是世界的指引。

我似乎更想谈谈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遭遇的婚姻外爱情,嗯,沒有什么不好说的,就如定浩先生讲:诗是可以解释的。

先说说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

这首先是有一个误解,那就是以为另一个人身上有比自己更好的东西,而其实人也都差不多,那是什么东西呢?好看!好看就该据为己有?况且人有比花好看吗?世上那么些花都摘回家?过几日不枯萎了吗?有才华!爱上一个有才华的人能分享那个人的才华吗?显然不能呵!那即使说还得要自己有才华呀!致于有钱有势不在此论域,因为那已不单是爱情,而是超出爱情核心之外的评估后合作。我正以这个腔调滑入罗胖的演讲设局吗?

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笼罩,失去自我,不可自抑地向另一个人趋近,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你绝对不是处于最好的生命峰值,当你光华四溢,你只会照亮别人而不是被别处的光源所吸咐。

怎么办呢?全没有办法。人是自私的,这也表现于轻易间对自我的放纵,尤其在生命的疲倦期,低潮期是很容易放任自己在情感的滑坡上一路下跌到泥沼中的。修养好的人,绝对不会对倾慕的对象吐露半个字,只能等着这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生命暗火最终归于熄灭,过程悄然无息。

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小妙招,比如一旦嗅到有可能被颠覆的危险气息,先吃鸡,养元气,吃龙眼!炼火眼金睛。买东西,买华美的丝巾把自己围起来。购物狂是以一种病治另一种病,叶开才会说人人都有病。而且会清楚地讲出来,哥们儿,咱们倒着来,把过程都省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成不成?

一次爱情的过程,程式繁复,戏码太多,太耗伤元气了。你每天像是同时活着两个人,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另一个伪装的自己心里再埋藏一个人,这太难为人了,分裂的状态很不美妙。

必须承认,两个光华的生命碰撞,的确会产生更加绚丽多彩的灵魂光芒。张定浩在写林徽因的一篇文章中写到,如果徐志摩不去世那么早,极有可能激荡出林徽因身上更多的诗情。奥登也在写王尔德的文中提到,从王尔德与波西交往到他身败名裂的四年里,他完成了大部分的著作,包括唯一的一部杰作《不可儿戏》,尽管波西直接导致了王尔德的毁灭。

文章中奥登分析儿时不被父亲关爱的波西,永不厌足地从王尔德那里榨取关爱,但潜意识里又很难相信这份爱,便恣意妄为地不断考验,同时由于自卑又下意识地对爱他的人产生轻蔑;而被母亲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王尔德,却为了验证自我的魅力,对粗暴的拒绝有着自虐般的痴迷,他的虚荣心被“看看自己的忍耐力究竟有多大”的挑战所激发,直到容忍和宽宥成了习惯;这种在恋爱中的心理机制与行为分析,可作为恋爱心理学的一个极致范本,也本质上道出了爱与被爱的病理学现象。从这里也可惊骇地发现,无论是爱还是被爱,人关切的都还是自己,只不过因为一个参照物的对立存在,真相被掩饰了而已。诗经甚至有言:非来贸丝,来即我谋。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的确是会有这种情况,因为有太在意的一个人存在,你开始不断省察自己,要求自己好了再好,以便与那个参照物更加匹配。这甚至可以说是舍弃在恋爱中容易得到的愉悦,而去获取难度系数更大,愉悦度更辽阔的自我演习。爱其实也只是一个人自我秘境里核心机密的事情。

人的成长性有时候是完全不可预知也不可控制的,有时候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会超越自己好远。这个可以参照王伯安的龙场悟道,走头无路对现实完全绝望的王阳明一夜之间化茧成蝶,找到了内心深处的火焰,瞬时完成了凤凰涅槃。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当你超越自己,你面对的可能就是对自我过去一段沉降历史的苛责,你之前所陷越深,你之后就会对自己责难越重。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的核心,就是人的自我性,独立性都是不死的火种,即便对自己所爱之人,如果感觉自我被对方超越,所谓的不嫉妒是仗凭自己觉得如布罗茨基所言:在我最好的时刻,我感觉接近他们的水平,他指的是他的前辈阿赫玛托娃,曼德施塔姆他们。赵明诚把李易安的人比黄花瘦佳句混入自己的作品让朋友辨认也可说明,竞争是人的天性。爱情里也存在这个悬崖,这也是在爱中上升的阶梯。

在一些亲子游戏里,会有把两个人的左右腿捆绑一起,并要求同行的科目,这是最好的启示,追求知慧的人生旅途,相比不被羁绊的永往直前,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既然这个世界,80%的财富已被20%的人所占有,你没挤进那前20。但是,在追求生命的完善上,你是有权力的,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放进占有80%智慧的这一波人中,甚至再往前走些,把自我从庸众中摘出来,给自己一个优越的定位。我不否认,这就是种精英主义,但是作为追求智慧的精英主义者不是生命的要义吗?

你有可能遇上个画家,你完全可以用画家的作品激荡自己;当你遇上一个音乐家、诗人,甚至是个魔法师,道理也一样。毕竟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你唯一能掌控的只有你自己。你完全可以抛开所谓的道德及社会意识的约束,仅仅从自我生命的价值出发来为自己定位。你说,不行的,这个恋爱非要谈!好,我肯定支持你。有人说一段爱情的保质期是三年,有人认为只有一年或可能更短,但友谊天长地久。若要省略中间的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做出一个决定,开始会很疼痛,但会慢慢淡化,直到那个占据了你的影子浮上来的频次越来越低,直到好一阵子,都不再想起,已完全忘记了,那你也就已经自我疗愈。最好的便是,你们先恋爱,然后成为一生的朋友。

安娜卡列尼娜与渥伦斯基是不好的例子,包法利夫人不是好例子,吴秀波大叔也不是。刨除掉爱情的凶险性,剥开层层外壳进入到最核心的部分,我们必须问下到底想从爱情中做些什么事?如果为了被人呵护怜惜得到珍爱,这是襁褓时母亲的专利;如果是为了捧出给予忘我不求回报地付出自己,这也是父母亲对子女才会做的事;终于逼近到中心了!那就是两个独立的生命对望——惊喜——交付——交融,沉醉似埋照,大婚那天一切业已完成!重复一个神圣的仪式还有什么意义?

大约就如树木每逢春天便重获新生,萌芽新绿,又一次开花结果,留下不死的种子,人也是如此?我正在滑入斯多葛派的沼泽地。

那个不能爱其所爱的艾米莉狄金森,转身幽禁了自己。在不爱的王国里把所有的事情重新思考一遍,在一生写下的一千七百多首诗中,缔造一个诗的王国,完全依靠自己,把脚印踏进不可企及的灵魂高地。

也不能指望恋爱和友谊会解决孤独的问题,有些事情的本质,神都没有法子。也可能是神为了保护一个人的尊严吧!一个人独有的一部分内心秘密和无奈,你只有诉诸于神,而不能说给与你一样的同类,因为你是在卸载属己的重负。当你摸到巨大的边界,不知是应当替你欣喜还是叹哀,弘一说的是悲欣交集!陶潜说的欣慨交心。

至于我,因为深读张定浩,就如定浩先生所讲:感受一首好诗,就像经受了一场爱情或奇异的风暴。注意,是经受两个字。不是经历,也不是感受,而是经历并承受,包括爱的喜欢,也包括爱的痛苦和无望。至于我们的生命能否得以更新,因人而异。进而言之,有没有更新并不是我们阅读一首诗的目的,虽然它是可能的奖赏。

这段话,对读一本好书,同样适用。

这个春天,唯一的感觉是烧脑,变轻,就如一只蝉蜕去旧壳,试探着开始尽情歌唱。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个春天的阅读和书写,都将是一次新的起点。写下这些,也是对自我生命历程的纪录。

在头号地标的文里,我高调表示过热爱的人有:我老师单占生,我师傅何万敏,后面依序应当还有沈苇老师,于坚老师,我青年时代诗歌巡礼的导引人王焱老师,当然还有定浩老师,李辉老师,叶开老师对我的肯定与鼓励,一直以来丘眉园艺师一样对亲手栽在自家园子一株作物的赞赏与激励。

扩大一下名单,我中学时代的恩师万廷仪,把我的文字印到杂志上、报纸上的伯乐火眼晋京戴晋京女史,罗羽老师,丁进兴老师。我学习的师友赵普光老师,盛澜老师,十年砍柴老师,韩浩月老师,潘采夫老师,海因老师。肯于直言指出我毛病的陈峻峰老师。通过作品给我启发的王东东,张杰,陈家坪,史大观,王新平,张大林,吕绍勋等新锐。我的闺蜜们朋友们李存,李新会,党金燕,袁碧蓉,刘睿铭,荷蕾心语,浩然,黎筠,ZMZ,周扬,马进伟,行云流水,草原等对我的文字发自内心的亲近,我的学生刘长水,吕运,刘前进,吴立柱,王亦优等这个名单更长,这群小朋友作为最热心的读者带给我的温暖……此心光明,此爱磊落,夫复何求!没有来得及说的还有更多朋友圈一起前行的师长们朋友们亲人们……这份不完备名单是关于爱的创世纪,东面,西面,南面,北面,五湖四海,心理攸同。

歌德说过:人从所爱的人那里学习。这句话给了我一种勇气,我这样毫无章法美其名曰地深读张定浩,也可能是为着曾经给予我爱和支持的人,让他们从给予爱的人——我这里,学习张定浩。那个纳粹过的毒舌庞德说:你真是个傻瓜,读经典如果不是自己喜欢,而是要别人告诉你。奥登就如看透了他一样,说:真正睿智的的人,有时候不知会有多恶毒。所以奥登的名言是:如果爱不能平等,让我成为爱得最多的那个人。

华莱士说过:艺术的核心目的,与爱有关,与遵守这样的一项准则有关:道出你能施与爱的那一部分,而不是你只想被人爱的那一部分。

爱是一个宏阔甜美的人溢出的蜜汁,清泉,流光,行云,白海浪和金沙滩,蛋白石,沉香……二氧化硅气凝胶——其特性是基本没有重量,放在暗色前会呈蓝色,在浅色前却几乎消失不见,就如在手中握了一把蓝天!在另一面,也或许是人世的苍凉。是知道这个世界飘忽,便只能反抗和顺随。

罗兰巴特说:我写作是为了被爱,被某个人,某个遥远的人所爱。我想,这有可能是最好的一种爱范儿。就如陶渊明忘我的乌托邦暗恋,正是这份穿越时空的写作,唤起我们今天深深的眷爱。

张定浩说:在整个《闲情赋》里,我们却看到一个人,他竭力要把这种失去在自己的生命里一点点化掉,他并不想利用这份爱做任何事情。在另外一篇文里,张定浩说过:爱是一种复杂的心智生活……在这样的爱中,自我其实也没有作为一个献身者消失,它只是被纳入一个更宏大的整体关系之中,被安放在一个更准确也更繁杂的算式中,成为接近“无穷”的一个参数。

张定浩文学评论的目光,被他从西方经典文论的纵深视域,收回到中国古典的广袤世界里,所有的论述最终统摄于一个前提:一个人如何在艺术创作中不断强建自我的生命,强建自我的心智上。而所抵至的骇人高度,正是这个时代隐形的翅膀,他给予我们及这个时代的爱,正如星辰之于宇宙。

南桥琴

《中国民航》杂志专栏作者,头号地标《阅读中国》作者,联合领衔河南阅读人。


文 | 南桥琴

《一生最美的阅读笔记》 出品 | 头号地标

领衔主编 | 李辉 朱大可 人文指导 | 叶开

出品人 | 丘眉 出品顾问 | 单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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