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
的月亮
毛守仁
烏魯木齊的月亮善解人意、通人性，充滿人情味。
注意到它，是從到天山遊覽那日起始的。博格達峰剛從天池出浴，個個冰清玉潔，披條雪白輕紗，各依情態沉靜著。藍天纖塵不染，薄薄貼一鉤月牙兒，恰到詩眼上。一息淡的番不見的憂愁，使博格達峰幾個女孩子憑添了韻致。雖然時間還滯留在下午四五點，但那陽光已沒有了一絲熱氣，難怪我的新疆同學王剛將他的某篇小說定題為：《冰涼的陽光》。內地人是不曾體會過這種奇境的。
天山歸來後，月亮漸漸發胖。與我們也日益相得。它早先似與我們住的院子無緣，這些日子卻留戀著招待所大院，院子寬闊幽靜，樹木草蟲隨心所欲，月亮怎樣來，都入時。它聽人生五味子輕微的迸裂；聽花苞裡的心蕊顫顫的營動；聽輕重緩急的血液濃了淡，淡了濃。它有時甚至情不自禁絮語進來。這時，如果我背向它，一定要轉身，倒著走，多看它幾眼。這時，往往同莫泊桑的月光混淆。
新疆溫差大，夜裡若沒添衣，會覺高處不勝寒，然而不起舞可弄清影，有如此月色作宮，還是勝卻人間無數。
掃興的是招待所燈光足，不稀罕月亮，十二點啷噹上鎖，不放月亮進來。這也太早了吧，按烏魯木齊時間，才十點。
我們於心不忍，身帶月光餘輝款款坐前廳，讓它在鐘擺尖上多留一刻，再多留一刻。
更多情的是，趕上了中秋夜，為它過生日。我們懂得月亮，她喜歡靜謐，她不肯光顧大都市，嫌吵。所以等到各樣聚會都結束，我們才輕輕悄悄去相會，在過廳外選了冷靜的一隅，門一閉，陽臺便將我們送出院外，招待所雖然換了鎖，也封不住清澈的月亮了。
或高成低談些什麼，話裡內容漸遊失重只剩了嗓音幽幽，飄飄然來飄然去，如琴絃喁喁。
嫦娥流失了多少個生日，依然風姿綽約，並非因為偷吃了不老藥，想想，住了廣寒宮，碧海青天夜夜心，沐浴那麼多月色從心靈到肌膚，都清清爽爽，怎麼會衰老？
嫦娥無語，憔脈脈含情。那桂樹卻趁機繁茂，樹葉一顫一顫長出月外。是的，這兒缺了樹。我們稱之為望月樓的陽臺上如再有一絲濃萌，會更寫意。
還缺酒。該設三杯兩盞淡酒。於是端一杯水來，溫溫的水裡，便蕩上一圓月亮。
夜不知幾多深，我們無需去睡，月光下自有夢幻一曲連一曲。
今夜月亮很好，趙家的狗又咬起來了。魯迅了不起，天才說夢說月亮都有見地。不管狗的事，月色溶溶，它咬不破。
況且，烏魯木齊的月亮已掛在我心裡。
毛守仁，1949年生於太原。畢業於西北大學文藝學碩士研究生班。先後在《當代》、《莽原》《飛天》、《灕江》及《清明》等文學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一百多萬字，入選《全國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社]，《山西短篇小說選》，山西省作家協會等單位分別於1991年1997年兩次召開了《毛守仁作品討論會》，1981年加入山西作家協會，1991年出席全國青年業餘創作大會，199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現為山西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2001年被評為國家一級作家。出版有小說集《下河灘的女人》、《抬山》[北嶽社]，散文集《大河血性》[百花社]，長篇小說《天穿》[作家社]，《北腔》[北京十月文藝]。作品獲山西省第一屆和第三屆趙樹理文學獎，並獲莊重文學獎優秀獎和山西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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