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再無“萬人坑”(三):蘭州人最後的江湖

蘭州再無“萬人坑”(三):蘭州人最後的江湖

下午的萬人坑待客來

赴萬人坑之約,時常想起一個典故:魏晉名士劉伶平素喜歡帶著幾罈美酒,坐著鹿車,天南地北的到處轉悠,還讓人拿著鋤頭在後跟著,並吩咐:“死便埋我!”劉伶就這樣喝著,直到醉成了“竹林七賢”。

南關啤酒廣場的經營者們就恨不得人人是劉伶,最喜是我等這樣喝酒如喝水的酒徒三五成群,而不是那種只願意和女孩膩在一起,兩人一口一口地啜啤酒、啖瓜子撩妹的小生們,純屬浪費場地。

來南關啤酒廣場,相當於赴蘭州的“武林大會。當時的”萬人坑“”規模宏大。在西、南、北三個方向分設大門,面朝大街,西門為霞光萬道瑞彩千條裝束得極為氣派的正門,一條已然泛白的紅毯鋪就的大道將整個啤酒廣場分為兩半,那些遮陽傘鋪排開來,遮蔽天日,從附近的樓群上看,綠瑩瑩的,像是聚起了一面湖水。

只要有客自大門入,攤主們及幫閒各種一氣呵成的貫口便在路邊此起彼伏:

故作相熟的:“是哥啊!來唦,來這坐唦!喝扎啤了還是整瓶啤呢?”

假扮情調的:“哥,你看我才鋪的新嶄嶄的檯布撒,瓶子裡插的花兒,誰家有呢?”

苦苦哀求的:“哥,一看哥就是個亮豁(精明幹練之意)人,傍裡再不要瞅了唦,哥,我錯了還不成嘛,別走啊!”

還有這樣的:“哥哎,多久都不照顧生意了,今天妹子陪哥喝死算了!”那女娃或者小嫂子幽怨小眼神兒,早已把你的心肝兒切成一片片了。

去什麼戛納呀!咱在紅毯上早就成萬眾矚目的毯星了。你第一次才發現自己不是路人甲乙丙丁,而是大人物,大到人家一眼就從人海中釣到你。

萬人坑裡無好酒,觀色、聞香、一口口酒液入喉,像藝術品一樣的慢慢品咂的調調,還是算了吧,這兒只有味道微酸後味有點像醪糟子的“大浪”,顏色寡淡但口味猛烈的“勁浪”,新鮮清爽但暗藏著一把把小斧子第二天早晨劈腦仁子的大扎“生啤酒”,喝酒的唯一方式只需大水漫灌。

啤酒還是個酒嗎?來,來,來,咱把這啤水往幹裡喝。

世間萬事皆假,裝酒的皮袋也假,幾大扎杯啤酒下肚,不管你是行走江湖的大俠,還是風情萬種的佳人,人都會變成水娃,“放水”便成了比喝酒更緊迫需要解決的事件。

“在哪放水?”老闆會指向正東方,|跟著人走,喝得五迷三道了,和行色匆匆的人流失散,你再問,有人就看你有點像夯客(傻瓜):聞著味道走。

在坑的東邊盡頭,矗立著一個蘭州公廁史上空前絕後、日進萬金的露天廁所。走到廁所門口,交錢的人是人山人海,前呼後擁,收不過來,水火無情啊!於是一長桌前便坐兩三個收費員加快辦理業務。萬人坑的日接待量是五千人次,一個簡單的算術題,可以算算它的流水有多少?

尿一次三角,後來收費的人嫌婆煩,漲至五角,還是不免找零錢,便有恩客捏著一元的紙幣:“不找了,先存一次”。

所裡,小便道用水泥環牆砌就,曲水流觴,自然容客會多一些,扶而出水,閉目細聽潺潺樂音,大珠小珠落玉盤,此樂何極?

當然也有突發事件,不慎讓玉液激濺到他人褲腳鞋面的,耳畔便有人相互問候家人最後抱打做一團的,眾人皆鬨笑。

無需江湖事江湖了,鬧不大,有巡場的保安呢!

在萬人坑酗酒的生涯裡,我時常出現這樣的幻覺:他渾身上下找不見絲羅綢緞的影子,但粗布的衣服自己漿洗得乾乾淨淨。他滿面風塵之色,但他的眼神卻很年輕,很亮,很溫暖。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最終孤身一人。

世道很冷,但他的心腸很熱。

熱得如今晚剛見面的朋友,便圍坐在一起,痛飲無度,就像多年失散的兄弟。

那個在留言裡給我顯擺慕尼黑啤酒廣場情調的哥們,當年在萬人坑醉過沒?沒挖(喝))大過,再就不要說了!

你不懂,萬人坑是蘭州人最後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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