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新區白洋澱:大水衝到白洋澱,衝倒了房屋,衝來了愛恨情仇

雄安新區白洋淀:大水衝到白洋淀,衝倒了房屋,衝來了愛恨情仇

圖文無關

一九六三年八月十八日,時在後半夜,父親驚恐萬狀地背起我,像躲魔鬼似的踉蹌跑出屋門,剎那間我回頭看到屋子裡進水了,尿盆子滴溜溜打轉,母親急慌慌跑出門外,她還抱著一團被褥,好在我家傍著河堤,父親提前搭好一個席篷,那時河堤上已擠滿了男女老少,大家驚慌失色,眼望著面前那汪洋澱水,驚異得發呆。其中某個老人稍作鎮定,說瀦龍河發大水了;有人補充說:還有漕河……我們地處九河下梢哇!

誰都記得,此前的六天六夜,中雨轉大雨,反反覆覆,河堤決口,伴隨著房屋倒塌的轟隆聲,就在父親揹著我跑上堤岸時,我家鄰居王生大爹家的房屋倒了,轟隆聲嚇出我一身冷汗,我家的圍牆和小東房也倒塌在水中,幸好我家三間北房還那麼站著,否則我的小命也就玩完了。堤岸上的人就說起誰家倒房子的事,說幸虧把有病的老人背出來,還說有的人家來不及穿衣裳,光著身子跑出家門,聽這話旁邊的人哭笑不得,臉色苦喪。該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辦,有人說,逃荒要飯,投親靠友,還能怎麼辦……有人就指著眼前的汪洋,白洋淀哪,你怎麼就這麼狠,這麼無情無義,甚至說不完的一肚子怨,怨老天,白洋淀人有罪嗎?

事不過幾天,往日打魚的船,載了一船船逃難的人,向四面八方不鬧水的方向逃去;他們忘不了,船底下是即將成熟的水稻、玉米、穀子……多麼令人心痛。搖船人沉痛地低著頭,滿腹的怨尤欲說還咽。王生大爹已有了主意,他和我父親商量,好在把重要家當先搶出來弄到堤岸上,房子倒了就讓它待著,他家有隻四艙船,由他搖著我們兩家外出逃荒,留下我父親關照著破爛不堪的房產,並說咱先顧飢餓再顧命,家家都遭劫,咱要挺起胸來活著。父親點頭答應了。要開船了,父親沉住氣對我說:“小子,你要聽王大爹的話,別調皮。”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說:“好!”

船咿啞地搖著,那聲音變得沉悶而痛楚。我想到,一場洪水爆發,給家鄉人以及我的老師和同學帶來的磨難。我那年16歲,小學將要畢業了。假期間,我們去荷花澱遊玩,荷花開得嫵媚鮮豔,遊澱人在荷花中暢意說笑,更有談情說愛的青年男女溫情脈脈,有首情歌是這樣寫的:今來荷花澱/同遊我搖船/荷花開顏笑/媲美你當年/……我和同學卻唱起《畢業之歌》:

七月的薰風吹送著花香,祖國的大地閃耀著陽光,邁開大步走向生活,條條大路都為我們開放……

看吧,荷花芬芳,菱花像雪片似的耀眼,那大片的蘆葦在微風下起伏跌宕,又像奔馳的千軍萬馬,多麼英姿雄壯!這才是我漁葦糧航的家鄉,吃著魚蝦長大的白洋淀人是多麼自豪而驕傲,我親愛無比的家鄉啊……

看時下,一場洪澇,我們怎麼想到,要離鄉去逃荒呢?這使我產生了逆反心理,我怎麼能離開她,而又不得不離她而去!有人說,失去的不會再來。如果他指的是白洋淀,我不相信;白洋淀對於我卻不會是這樣的,我堅信她還會回到我想像的模樣,她不會變得醜陋不堪,她是自然界的寵兒,是我心中的愛,她陰柔秀美,儘管她有時突發脾氣暴躁,我還是愛不夠她。她給了我太多太多的愛,她是我物質與精神的源泉。

四艙船順著瀦龍河上游駛去,河水悠悠緩緩,已經改變了此前的洶湧態勢,河面上不時漂來草木,時不時看到有木板、桌凳之類,那是浩水洗劫的現狀,我說不出是恨是怨,還居然漂來盛衣物的木箱,我拭圖撈上一個,王生大爹制止我,不要管它,咱的命要緊。

我們的船不知行了多遠,王生大爹時不時左瞅右瞅,天黑時停住在靠近堤岸的一個小村邊。王大爹撂好船錨,讓我們等他,他就一個人進了村,他就是有溝通的經驗,找到了一家擁有東西兩個跨間的矮房,我們兩家人可以各佔一間,那家主人樸實面善,對我們表示憐憫,我們感到有救星降臨了。當天傍晚,主人家幫王生大爹用鐵鏈把船鎖在堤邊的大柳樹上,以防有人把船盜走,王大爹視船為生命。主人家給我們熬了一鍋稠乎乎的玉米粥,看來很平常,吃起來特別香,非同一般,我一氣吃了兩大碗,還覺得不足。

第二天,母親叫我和王大媽及她的二女兒翠翠,去給主人家收拾玉米,主人和王大爹用鎬刨倒玉米棵,母親和王大媽剝光玉米外皮,我和翠翠姐捆好玉米秸,並搬到主人家房後垛起來。說不出我哪來的勁頭,一趟能扛兩捆。王大媽說我年幼體弱,一回扛一捆就行,我說翠翠姐能扛兩個,我也能行。沒幹半天工夫,我的肩頭被壓腫了,我還是堅持著幹。我認為這才是男子漢的本色。主人家的玉米收完,經他介紹,又給別人家收玉米,我和翠翠只掰玉米不扛玉米個子了。收了幾天玉米,好在換來回報,那些好心人家,給上幾碗綠豆、黃豆、玉米,還有紅薯。按現在的話說也叫打工。給誰家幹活兒我們肯出力,並得到誇獎。那些天要緊的幹活,又有收穫,給誰家幹活兒由誰家管吃喝,想想逃荒在外的家鄉人,他們也許不會有這樣的好機遇,我們感到僥倖。

一天下午,天色半陰,秋風涼爽,我和翠翠姐在堤坡撿拾落地的黃豆,翠翠姐眼看著河裡的水發呆,她梳理了一下黑亮的頭髮,遠望家鄉的方向,嘴裡喃喃地說:“七菱八落”呀!我想到,在家鄉白洋淀農曆七月的菱角正噴兒,熟透了,正是摘菱角的季節,一到八月,就落到水底去了。她這樣一說,使我特別想家了。那時,我和幾個同學,搖上小船,咿啞,咿啞,摘菱角,荷花,蘆蕩裡掏鳥蛋,洗個痛快澡,多美呀!翠翠姐看我一眼,問我想家嗎?我立即回答:想呀,想得我心蹦,她笑了笑說:你心蹦,我心痛……

只過了一天,翠翠被叫到主人家,北屋炕沿坐著翠翠的媽,又來了一個英俊的小夥子,他帶來了一竹籃蘋果鴨梨,說了幾句客氣話就走了。主人就對翠翠說起婚事,我和翠翠給小夥子家掰過玉米,小夥子對我們格外熱情,怕我們受累,叫我們歇著,給我們講故事。誰知他暗戀著翠翠,翠翠媽也看中了小夥子有出息。主人願意當介紹人,徵求翠翠的意見,翠翠低頭不語。翠翠媽當即表示:這叫緣份,也叫湊巧,就定下這門親事吧!誰料,翠翠說我的婚事我做主,說完就回到主人家小東屋。當天晚上,娘倆個發生口角,誰料第二天早晨,翠翠不見了。我們都著了慌,過了一天,我父親搖船找到我們,方知,翠翠順著瀦龍河堤回家了。

掐指一算,我們已外出二十多天了,此時洪水有所下落,倒房的人家已經開始重新蓋房了,姑娘媳婦們忙著下澱摘菱角了。父親是來接我們回家的,他還帶來十幾斤魚蝦,表示對主人家的謝意。主人家還要挽留,說我們彼此還沒呆夠,並拿出一洋麵袋玉米,送給我們,說以後投空閒到白洋淀玩玩,白洋淀可是個好地方。

那時,我恨不得插個翅膀,一下子飛回家鄉。當我看到了白洋淀,我不管船行著,撲通扎進水裡,先洗了個痛快澡,學狗刨,學仰鳧,打撲撲通,我像來到另一個世界,自由飛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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