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星夜启程

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时间有点久远了。

那年的人间四月天,恰好是洛阳牡丹花开花落的时节。天姿国色,自然是属于青春的一代,而对于一位耄耋老人,剩下的只是回忆与怀念,在他记忆的历史长河之中,留下的星星点点的轨迹,永不会磨灭。

彭念顺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在他的家里,当我将镜头对准他的时候,阿姨特意拿出了一套西服想让他换上。他一挥手,别,快打住,我不需要,历史就是历史,无须装扮。

我情不自禁地鼓掌称叹,连称真实。

想想也对,一个无所事成的平庸之辈,即便包装的再好,仍是平庸。而有些人看似平平凡凡,但是有一段经历或创造了惟一,便无人可以比肩。彭老就属于后者。

那天,让我们特别感到兴奋的是,不仅有彭老的娓娓道来,更在于当我把彭老回忆中的一个个片断,用一根红线串连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九月,正是中国北方夏秋的交替时节。这天的天气还有些闷热,彭念顺非常确定地对我们说,是1971年9月16日。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黄昏泛起。当这天的最后一缕热浪消散在豫西山区的前进厂的犄角旮旯时,彭念顺顺手将撕了下来那页日历夹进自己的工作日志里。彼时他是前进化工厂一连三排排长。

窗外,如火如荼的大生产遍及厂区每个角隅。这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已经持续月余了,前进青春之姿已展露在世人眼前。

明天就是周末了。彭念顺长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招呼着大家关机、上锁,正准备离开车间回宿舍时,厂革委会李凯清主任推门进来了。

见到一脸油污的彭念顺,正在用一块破布包扎受伤的手,他拉过他的手,心痛地问,念顺同志,咋受伤了,你们车间的活儿累不累呀?

不累。

不累?你可是说假话了吧。我都累的腰杆子直不起来,而你们咋会不累呢。说着,李主任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彭念顺的肩膀。

多么好的同志呀!为了三线建设,为了让毛主席睡个好觉,他们夜以继日地一线战斗着,以寂寞为伴,以苦为乐,有这样一支敢打敢拼的队伍,我们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李主任心里想着,接着又问,念顺同志,你们都有啥困难需要我来解决的?

困难,困难倒是没有,只是……彭念顺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大胆地说,没关系的。今儿咱们就是拉家常的,心里想啥就说啥。李主任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见李主任随和,正准备下班的同志们也都围了上来。人多,心里也少了顾及,彭念顺就张了张嘴说,那,那我就给领导提个意见吧。

此话一出,站在他旁边的王同庆急忙拉了拉他的手,生怕彭念顺说出了领导不愿听的话,被抓住把柄穿小鞋。前些年,说真话挨批斗的事儿还少吗?这个老彭又吃错了哪门子药!

念顺知道王同庆拉他的意思,是不想让他提意见,但他还是说了。主任,那我就直截说了吧,咱不能总讲尽忠,就不讲尽孝呀!过去,忙着搞生产,顾不上家,可以理解。但现条件好了,厂里是不是能合理安排下,让大伙轮流着休个假呀?有家口的,把老婆孩子接来。没成家的,至少也让人在父母跟前尽两天孝啊!

彭念顺的这番话,引来了大伙的赞同。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最大的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虽说有点是小资产阶级的思想,但毕竟也是实际。家庭稳了,人的心思也都稳了。

之前,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这么一个理,但,没人敢在领导面前说。这就象树枝挂了一串响鞭,一点就响,可就是怕被炸响了的鞭炮蹦着,就没人敢去点那个捻子。

念顺说得好呀。这回轮到李主任发话了,他转身向身边的王同庆问道,小王,你有啥想法呢?

我当然赞成。王同庆说道,能把老婆孩子接来安顿住,那当然是好事嘞。没了后顾之忧,也提高工作效率,一举双得!

轮到其他同志,彼皆举双手赞同。

李主任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一束欣赏的眸光。这个意见好呀!接着,他回过头就给办公室的同志现场交待:机器离了谁都能转,可家不行呀。要我说,这个事咱说办就办!不过吗,这个意见是彭念顺提出来的,那我也得给你布置一个任务……”

李主任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下来,用眼的余光瞅了瞅彭念顺,见他紧张地看着自己,这才慢悠悠地说,我听厂里的同志们说,你孩子都3岁了,还没见过面。你这趟回去的任务,必须把老婆孩子都给我接过来!

他们可是咱前进的血脉、宝贝,是接班人呀!将来,等我们老了,还要靠他们,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样中国的军工事业之基才会永远长青啊!

是,保证完成任务。掌声顿时在车间里响起。

那天,任谁都未曾想到,李凯清的一句话,竟定下了三十年后前进大业的接班人——彭立。尤其让李主任更未曾料到自己的这句话,会让前进在中国的民爆变革发展之旅中划下一道深深的历史之痕。

彼时,彭立只有3岁,还远在千里之处的安徽萧县。

三十年后,也就在2002年,当彭立成为前进的“掌舵人”时,竟也是9月,与李主任说这话的时辰不谋而合。

或许历史于幂幂之中早有注定吧。

……

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次日下午,彭念顺刚走进车间,厂里的宣传干事大刘突然走了过了。是边走边喊,念顺等一下。大刘唤住了他,说有件好事要给你说。

啥好事?彭念顺有些不解。

当然是大好事呀!说着,大刘从衣兜里取出一份通知,说昨儿李主任交待的事,让你回安徽老家接孩子们,厂里批了。李主任让你们几个明天上午八点到厂部,搭厂里去洛阳办事的车一起到火车站。别忘了八点在厂部门口坐车。

嗨,是真的。彭念顺是一脸蒙相。

这咋会有假,是主任特批的。李主任还专门交待,彭念顺不把媳妇和孩子接来就处分他。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中!一定。彭念顺激动地点了点头。

记住呀,明天上午八点!

好嘞!

可以回家啦!幸福是来得太突然了。

彭念顺三步并成两步地奔跑着回到了宿舍,可到了宿舍,却又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他完全沉浸一种无法言语的兴奋之中。

三年了,直打1969年从山西阳泉的军工厂,被秘密调到洛阳参加三线建设后,他几乎和家里就断了联系。当然,这也不只是他一个人,这种情况当时在全国都一样,凡事关三线建设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提及。

军人出身的彭念顺,更是牢记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说的坚决不说,那怕是自己的父母、妻儿。甚至,这几年他和家里的信件,都一直通过由他原来工作单位——山西阳泉104厂工会的同志们帮助转过来的。

妻子在信中告诉他:

妞儿上学了;

儿子已经学会爬了;

儿子已经学会说话唤“爸爸”了;

儿子已经会跑了……

看着信儿,他也想回家。可厂子里建设任务重,自己又是一排之长,还是共产党员,咋能搁下工作去顾及儿女情长呢?

他几次给妻子回信说,过几天就回去接她娘仨。但,一拖三年多时间就过去了。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他仰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去,多么善解人意的领导啊!

……

半个月后,在安徽萧县的有关部门帮助下,彭念顺很快办好了妻儿的户口、粮油关系,带着一家人的迁出证明,拖儿带女地登上了返回洛阳的列车——

第一次坐火车,彭念顺的女儿很兴奋。长而卷的浓密睫毛,黑黑的眼珠象两颗滚动的黑宝石,忽闪忽闪地瞅着周围。她一会看看父亲,一会瞪着一双大眼晴不时地瞅着窗外,坐在她身后的旅客们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她嘴里在清晰地数着:“一、二、三……”火车有节奏的撞击路轨的声音,仿佛是给她打着节拍。

他的妻子,是一位看上去有些单薄、纤弱的女人,额头上还浸出细密的汗粒,白皙的脸上染着红晕好似晚霞般的美丽。她正用温和的目光含笑瞅着彭念顺,怀里抱着的小男孩睡着了,很安静。这个小男孩就是彭立。

当最后一抹金色隐入群山里,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人们昏昏欲睡时,突然从车厢底部传来了车轮与铁轨急速摩擦发出的刺耳撕裂声。旋即,毫无知觉的旅客一个个东倒西歪,乱哄哄的似同马蜂窝从树上掉到地下,有几个正襟危坐的旅客则干脆直接摔倒在过道上。

咋了……

发生啥事儿?旅客们在猜测着,车厢里如同炸开了锅似的,小男孩也在惊吓中醒了。他睁开眼惊恐地看着周围,车窗外的群山密林沟壑,在黑黢黢的夜里露出狰狞可怕的一面。

第一次看到这些,小男孩吓得直往妈妈怀里缩……

在足足等了约有一个多小时间后,直到迎面呼啸驶来一列“闷罐”后,列车这才重新鸣笛前行。

过了一个山洞又过一个,忽明忽暗的车厢里,被抱在怀里的小男孩是醒后又睡着,睡着了又醒了……也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影影绰绰中听到父母在低声说话,他用耳朵捡来了两个词,一个是“三线”,一个是“洛阳”。

……

爸爸,啥是三线呀?小男孩醒来了,他乜斜着眼疑惑地问。

孩子看似很随意的问话,还倒真把彭念顺给问楞住了。

是啊,啥是三线呢?他也说不清楚,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下身极为怜爱地亲了下孩子的小脸: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等长大,可我啥时候才能长大呀?彼时,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在他的血脉里已注入三线的基因,那就是不畏艰辛,全力以赴,前进向前进!孩子想着想着,又幸福地闭上眼睡着了。

车窗外,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偶尔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一闪而过。见妻儿们都睡着了,彭念顺脱下身上的褂子盖在孩子身上,用有力的胳膊揽着熟睡的妻女。

在“咯嚓咯嚓”的车轮声中,儿子的问话,让他的思绪又不自觉中又飞回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他也是这样问姬副厂长,啥是三线啊?姬副厂长说,等你到了三线,你就知道了——

1969年夏日,山西阳泉。

接连着下了一个昼夜的夏雨,终于停歇。

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夏雨很清凉,也很热烈,它来势凶猛,干干脆脆,不带泥水。彭念顺喜欢这种雨,不单是因每次下雨,总能为很多人带来丝丝凉爽,更主要的是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太阳这天也早早地爬上了山顶,透过茂密的树林,将点点斑斓撒落在晋中这个国家大三线兵工厂——国营104厂。

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好象在欢唱,也或是在叫自己的伙伴!听着听着,就陶醉了,这声音是多么的柔软、清脆啊!再厉害的歌唱家也唱不出这美妙的歌曲!

或许是走出潮湿的空气,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让人心怡神爽,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厂子最东边的枝头时,五车间主任彭念顺就起床。

噢——老彭!噢——老彭!

彭念顺刚把自己的铺盖卷儿搭到院子的那根麻绳上亮晒,就听见远处象似有喊叫他的声音。这天是个周末,全厂放一天假。他的心情特别的好,一边收拾着室内凌乱的物品,一边哼着家乡的黄梅戏名段:

……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哇,

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照哇,

照婵娟哪

……

彭念顺是安徽萧县人,他是从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国营104厂的。他从走出军营之后,直止今天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军工战线。

彼时,他是104厂五车间的主任,也是全厂最年青的。人年轻又有技术,彭念顺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怒放在晋中这个规模最大的军工厂中。

这可是一个颇很有名气和基础的军工厂。

从抗日战争中走来的国营104厂,是由原来在平定、阳泉等县的军工厂在解放后合并而成的正部级兵工厂,隶属国防科工委五机部,主要是生产黑火药、导火索、信号弹、82迫击炮等综合型的大三线国营企业,拥有着当时相对先进的机器设备、生产能力和数千号职工队伍。

尽管厂子是在偏僻的崇山峻岭中,但由于起步建设较早,一个城镇的基本设施——银行、学校、邮局、商店等,这里是应有尽有,可以说这里就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镇。

而且在这里的工人,从生到死还可以得到一生的保障。

彭念顺哼了几句,不行,嗓子是嘶哑的,还带着齉齉的鼻音。他停了下来,这时他听到宿舍的木门被敲得“咣咣”直响,紧接着传来有人唱彩:噢,老彭!在屋里呀,唱得真不赖!

谁?

我,王同庆了。话音还没落地,房门就被推开了。

王同庆是五车间的钳工,老彭的手下。高个子,方脸盘,长得很魁梧,眉眼处有一颗黑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给人的感觉是一个粗犷又精明的人。

啥事嘞?彭念顺问。

我搁外面吆喝了几嗓子你也没吭气吗,还以为你不在屋里呢。王同庆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刚才在厂门口,碰到姬副厂长,他叫给你捎个话,说一会找你有个事。

进了屋,他扯了一把彭念顺的袖口,将其拉到一旁,颇有几分神秘地说,彭主任,祝贺你。

啥事?彭念顺问。

好象是上三线的事吧。王同庆拉出了个马扎坐下,说,副厂长急着去开会嘞,他说你知道的。见彭念顺一头雾水,就笑着说到,你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不知?

我真的不知道。

王同庆摇了摇头,说,老彭真可谓守口如瓶,不露半点口风嘞。

真的不知,我哪有什么秘密。

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嘞!是姬副厂长亲自点的将。我还听说河南也要建一个和咱这一模一样的雷管和炸药厂。这几天河南那边就要过来人从咱这选人啦。

啊!真的?彭念顺觉得很突然,不会吧。

是真的,我也去嘞!王同庆激动地说,咱们以后还是在一个战壕里!

建炸药和雷管厂,这是基础工业的基础,国家要是多有几个这样的厂子,那咱就再也不用受人牵制啦。两个人对这个消息,似乎都很兴奋。

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黑火药,古老而常见的火药一种。

传说,唐朝时期炼丹术士们将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本想炼出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药,结果却炼出了火灾,火药就这么戏剧般地诞生了。

作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黑火药代表了古代中国的科学技术,发展到现代已经成了一种军事、工业能源。

无论开山劈石,还是枪炮出鞘,就连导弹上天,行行业业方方面面都离不开。然而,尽管现代火炸药鼻祖曾诞生在中国,但作为军事和工业的基础,在近代几百年的历史长河里,中国的火炸药技术却远远落后于西方。

1846年,意大利化学家索布雷首次制成硝化甘油,这是一种轻微震动即会爆炸的烈性液体炸药。

1862年,瑞典化学家诺贝尔采用 “温热法”降服了硝化甘油,这个军工装备制造商和炸药的发明者,将火炸药广泛应用于军事、工业等各个领域。他而因也改写了人类战争史和工业史。

落后了就要挨打。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帝国主义列强利用他们掌握的先进武器,哪一次他们不是用洋枪洋炮炸开了中国古老而封闭的“万里长城”。中国被侵略、被瓜分、被欺凌。

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949年新中国的建立,在这100多年的时间里,中国被迫与列强签订了1182个不平等的条约。每一个不平等条约都是套在中国人民脖子上的沉重铁链。

中华民族是一个珍爱和平的民族,从古至今,中华民族都是在自己的家园里辛勤劳作、繁衍生息。但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丛林”的游戏规则是弱肉强食。

安享和平、保卫和平、震慑侵略,需要强大的“筹码”。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和国家老一辈领导人汲取历史的教训,奋发图强,逐渐有了自己的火炸药研制体系,但研究和生产十分落后,核心技术仍依靠苏联“老大哥”援建。

然而,随着中苏关系破裂,苏联单方面撕毁合同,撤走全部援建专家。没有了技术外援,也没有先进的研究平台,我国的火炸药技术研究,一度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中国是火药的故乡,是鼻祖。若能在科学技术上实现新实破,不仅可直接为导弹升空服务,还可以带动其他工业,推进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如今历史已走入当代,作为“军工”的我们又怎能置身事外,只当观众呢?

……

强国必强军、强军则国安,这是国家顶层设计的逻辑起点。上三线,造炸药,这是一个新的机遇和挑战。

共贺,共贺,彭念顺和王同庆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王同庆说的姬副厂长也是个部队转业干部,分管全厂的人事工作。当过兵的人对有过军队经历的人就特别有感情,信任无比。在姬副长厂心里,他觉得当过兵的人雷厉风行、执行力强,面对困难和挑战,从来不讲价钱,授命而去,按照时间节点完成好任务后,会回来交令牌,从来不耽误。

当年厂里的“外调内查”运动时,彭念顺与他一道,东奔西走,披星戴月,俩人结下了很深厚的革命友谊。从这一点上,他对彭念顺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凡有重大决定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当过兵的彭念顺。

河南小三线建设全面拉开后,亟待的是人才。五机部的通知下发后,他想到推荐的第一个人便是彭念顺。

这天上午,王同庆捎信走后没隔多久,姬副厂长就来到彭念顺的宿舍。

接过彭念顺递过来的水杯子,他凑近嘴边吹了吹缸子飘起的茶沫,抿了一小口,说,过几天,河南要来咱们厂选将,去支援三线建设,我第一个想到了你。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舍不舍得丢下眼下这个职务,重新开始呢?

彭念顺觉得有些突然,问去河南哪里?

听说在洛阳吧,是五机部通知的。咱们阳泉104厂、西安804厂、抚顺474厂、山东234厂,包括技术、设备和人员,对口支援的是河南三线。姬副厂长停顿了一下,又说,这次政审很严格。

可我学历不高啊!

这个你不用操心,有技术就行。

那,容我想想吧!彭念顺似乎有些犹豫。

姬副厂长似乎也看出了彭念顺的犹豫,说,好!感情归感情,你再琢磨琢磨。

彭念顺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不停思索着,多少与自己一起参军的战士,多数不都复员回到乡下,而自己却被分配到军工厂里。与他们相比,自己完全是一个幸运者。

此时面临着两难的抉择,留下来仍是车间主任,意味着的是青云扶摇直上。而走出去则是新的环境从零开始,前途未卜。但,路总得有人去走吧,不能因艰苦就回避!

秦时明月汉时关,归去,或不归去,一代战将都会在那里砺兵砺剑山河。此时,彭念顺的感情天平已经倾向洛阳,投向遥远的中原大地。

我去!我想好了。彭念顺坚定地说。

哦!姬副厂长点了点头。那你走了之后,有接替的适合人选吗?

厂里的能人多着呢,有的是人选。彭念顺答道。

那就这么说了,这算是征求过你意见了,姬副厂长对彭念顺流溢信任的目光。到时我就推荐你了。

彭念顺点了点头。

……

一语定终生。

真快呀,这刚说了的事很快就成了事实。

此刻,厂部会议室里已坐满了人。彭念顺等20多名同志的人事档案和简历,已经被摆到了那张长条形的会议桌上。他们的面部表情各异,有抽烟者,有沉思者,有低头翻看着摆在面前的人事档案一言不发者。这就象是在参加一场学校的家长会。

其中,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神情严肃、目光犀利。尤其是坐在会议桌中间的位置的,他表情淡定地审视打量着周围每一个人脸上的面部表情。他是从太原过来的山西省国防科工办的领导。

会议开始了。

先发话的是那位从太原特意赶过来的科工办领导。

他简明扼要地传达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重要指示后,特意又强调了两句,一是要坚决落实好省委、省政府的指示;二是克服一切困难,全力以赴。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见他将领导指示传达后,坐在长条桌端头的另一个中年人站起了身,用温和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全场,微笑着说:刚才省科工办领导已经讲的很明白了,这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今天把大家叫过来,都谈谈自己的想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见大家没有滋声,接着,他用一种很坚定的话语说,那好,你们不说,我先来表这个态。我个人的意见是,要人给人,要物要物,全力支援河南……

说话的是国营104厂厂长,也是这里的最高行政主官。

厂长的表态发言似同一股动人肺腑的力量,引起共鸣。

支援三线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为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睡好觉的具体体现。我完全同意!见厂长发话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书记是第一个举手通过。

我也同意!

我没有意见!对于厂里酝酿确定的上三线人选,与会的副书记、副厂长等纷纷谈了各自想法,表示全力支持。

……

听了大家的发言,代表河南省前来选兵挑将的前进化工厂厂长李明文很是感动,他激动地站起身握着厂长的手,连声地说:谢谢了,有咱们104厂的大力支持,我们河南三线建设一定能够快步展开!

……

会议结束后,姬副厂长立即草似了支援河南三线建设的人员名单,彭念顺、孙重会、王同庆、张旗岩、周保厚、程秀琴、柴红梅、邵桂泽、刘炳法、郭玉苗、李方行、杨智会……17名同志的名单很快被摆在了会议桌上。

李厂长俯首一看,这可都是104厂的中坚力量。便感叹到,姬副厂长下手真准啊!这可都是厂里的骨干呀!

姬副厂长也笑了,嫁姑娘就要嫁优秀的过去。

谈话是在当天下午进行的。

谈到那天谈话的情形,彭念顺说他记得很清楚。地点就是在那个高大的红砖青瓦的办公楼里。这栋楼房,是苏式建筑,拱形的门窗,四层楼,但象新建的五层楼那么高。

这天的天气不错,从远处吹来的凉风,吹散了空气之中夹杂的炎炎热意,让人们少了些浮躁,多了点沉稳和平静。

报告!

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会议室门口,背脊直如一根笔直的标杆的彭念顺伸出右手,轻轻敲响会议室的房门。

请进。

室内传出略显沙哑的声音。

彭念顺推开门时,发现室内还坐着陌生的人时,还以为是进错了房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对不起,我走错门了。说话间,他那张长期风吹日晒的粗糙脸庞显得稍许尴尬,正欲退出门。

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之:星夜启程

见他到来,厂长顿时浮现出和蔼的微笑:小彭,快进来,就是我找你过来的!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从河南来的李明文厂长……

听了介绍,彭念顺这才很是认真地对那位陌生人作了个打量。他,高个头,人长得清瘦,穿一身合体的深蓝色中山装,黑皮底中式布鞋,很干净。厂里的书记、副厂长就陪坐在他的左右。

首长好!当兵的习惯性让彭念顺很自然地双脚并立,“啪”地一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是小彭同志吧,快请坐。

见状,李明文也急忙起身拉过他的手,温和地笑着从身旁拉出了一条凳子,让彭念顺坐下,算是见面回答。

谈话是在简单寒暄后开始的。

姬副厂长如数家珍般介绍:彭念顺同志是1939年元月出生,安徽萧县人,1958年12月入伍,1965年转业到104厂,历任战士、上士班长、车间工会主席、车间主任……

听了副厂长的介绍,厂长也忍不住插话说,这个彭念顺可了不得,他是厂里第一个被群众公选出来的车间主任,政治非常可靠、思想非常坚定、作风非常务实,是毛主席优秀的好战士……

厂长一连用了三个非常来肯定,这也让彭念顺倍感鼓舞和激励。听了两位厂长如数家珍地介绍和表扬,彭念顺急忙起身谦虚地说,谢谢领导夸奖,其实我还有很多的缺点。他尽可能让自己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年轻人,谦虚是好的,但不能过度谦虚哟。

李明文厂长听了介绍,用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彭念顺的手,前进厂就需你们这样的优秀同志,欢迎你们到河南去呀!

念顺同志呀,李厂长可是专程从河南来咱们厂挑选技术骨干。厂里领导研究,一致推荐你到河南去,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看着眼前自己得力的老部下,姬副厂长既高兴又于心不。

彭念顺知道这次谈话的目的。虽然觉得这个决定来的有些突然,也知道此去将面临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有着很多的艰辛和沟坎等待着他,好在他一向对功、名、利、禄这类事看得很淡,是属于那种顺其自然的人。

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是他多年养成的服从组织、听党安排的习惯和素养。更何况,姬副厂长和他聊话时,他也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请领导放心,我服从组织的安排!彭念顺的回答,倒是让在座的每一位领导出乎意料,都没有想到。

从进入会议室到离开,前后不足10分钟时间。

……

时令已快到伏天,黄土高原炽热而漫长的夏天看来就要到了。

我们是1969年7月8日出发的。对于这个时间,退休在家王同庆也是记忆很深。赋闲下来的老人,因了没有多少事情了,便可以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向一个年轻的写作者讲述那个激情年代的故事。

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一大早,火红的太阳就高高挂在晋中大地上空,给人以热情和奔放。在这样大热天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呆在屋里足不出户。因此,厂区也少了许多嘈杂。

在出发前,厂里特意还举行了个仪式。在说起这个话题时,王老的脸上很幸福。在他的情绪感染下,我仿佛也穿越到了那年的那一天——

容纳近千人国营104厂的大礼堂内,很安静,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主席台正上方,悬挂着一条写着“热烈迎送我厂职工赴河南支援三线建设动员大会”字样的红色横幅。

台下的前排,17名胸戴大红花的同志激动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他们的身后,坐着的是前来送行的工友们。

上午9时整,送行仪式开始,第一项是,宣誓。

在领誓人的带领下,17名党员面对党旗庄严地举起了右拳。在在这个特殊的仪式上,王同庆心里难免一阵紧张,既兴奋喜悦,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激动着。

从递交入党申请书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渴望能够成为一名真正共产党员,直到此时,心里还象揣了只兔子似的,一直咚咚地跳着,手心也攥了一把汗。他使劲掐了掐了自己大腿,挺疼的,知道不是梦。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纲党章,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彻底解放奋斗终身……”在工友们的集体见证下,他们吼出的心中的誓言。

彭念顺扬腕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了上午10时许。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或许是要离别了,大家的心情也不同,有些人低声交流着,似乎想冲淡这紧张气氛;有些人默默站着,好象试图使心情平静下来。

谁道男儿不怜情。

当他们上车准备出发,送行的工友一下子拥到了卡车前,年长的师傅不住地劝徒弟不要流泪,但自己却双眼噙满了泪水。同生产同劳动的工友摸去泪水,一遍遍地叮咛,一路平安、注意别着凉啊、一路顺风……

一双双挥舞着的大手向亲友告别,他们带着祖国的嘱托和对三线建设的无限憧憬,踏上支援河南三线的道路,开始人生中最绚丽的崭新航程!

再见阳泉,再见了104厂!

一声汽笛长鸣,车轮铿锵,徐徐启动,17名同志在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的情况下,一路向北开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