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評傳】二姜先生(4)

【人物評傳】二姜先生(4)

彈劾奸相,震動朝野

崇禎十五年,這時的首輔周延儒,雖然是狀元出身,又是頗受當時推重的東林黨人,但是他卻華而不實,是個只會獻媚皇帝、玩弄權術的人,並且驕奢淫逸,狼貪之極。儘管時局危急,但他仍置國家危亡於不顧,猖狂地賣官斂財,致使滿朝吏治極為腐敗。

此時,崇禎皇帝因為內擾外患日重,焦頭爛額,深感朝政頹敗,守疆無人。十一月一日,崇禎皇帝上朝時,痛哭流涕,特下罪己求言詔,表示痛下決心,勵精圖治,廣開言路,以求共商國是。言官們(有上疏議事權利的御史、給事中等)受其鼓舞,紛紛上書,陳述是非利害,崇禎皇帝對他們的意見大多采納。言官中的正直敢諫之人已被奸佞之輩稱為“二十四氣”,如殺氣、棍氣、戾氣、陰氣等。姜採恰逢其時為言官,少年英彥,知無不言,尤其首當其衝。朝中老臣都御史劉宗周身為言官首領,為人忠直,痛感朝政腐敗禍國殃民,於是就上了一道《長安黃金貴之疏》,反映京中賄賂橫行,致使黃金騰貴,彈劾周延儒及其他貪婪敗政的官員。

周延儒做賊心虛,害怕被參,欲脫己罪,於是一邊急急忙忙寫了一道密揭遞給崇禎皇帝,一邊廣泛散佈謠言,聲稱:長安黃金貴,皆由於朝廷中言官們為人出缺代人卸罪,從中收受賄賂所致。讓皇帝身邊的近臣向皇帝傳話。

儘管崇禎皇帝已執政十多年,但當時僅僅三十三歲,比姜採年齡還少,正當國事維艱之時,對周延儒十分倚重。當時,京城裡盛傳“終日召,周曹操。終日對,周秦檜。”的民謠,這一方面反映了百姓對奸相的憤恨,一方面也反映了百姓對皇帝的不滿。崇禎皇帝聽信了周延儒的讒言,閏十一月九日上朝時,宣示聖諭,特別訓戒言官道:

“言官以言為職,緘默不言及言而不當,俱為溺職,諸臣中有大奸大貪自當直糾,其餘往事細過,不應苛索,近來忠讜固多,挾私偏執,更端爭勝,亦復不少,或代人規卸,或為人出缺,種種情弊,難以枚舉,前頒憲綱,面諭已明,俱著祗遵奉行,有違玩者降調斥革。”

面諭既下,朝臣皆面面相覷,無不疑懼。恰巧這一次,周延儒又想引用已被削職的閹黨餘孽馮銓還朝,以便表裡為奸,就授意涿州知州劉三聘上書推薦馮銓復職入閣。姜採讀了抄錄的堂報(朝廷新聞記錄),聽到朝臣們的議論,氣憤不過,一邊駐守德勝門,一邊草擬了一份奏疏《恭讀聖諭因明言職疏》,言辭懇切,義憤填膺。他沒想到,這份奏疏成了他的最後一篇奏疏,給他帶來了災難,導致了他人生急劇的轉折。奏疏曰:

“陛下明目達聰,虛懷樂諫,惟視言官至重,故望言官至切,惟望言官至切,故責言官至嚴。聖諭所云代人規卸,或為人出缺之事者,臣獨駭惑其故,陛下固何所見而云然乎?或於章奏知之邪?抑出於聖心之懸揣邪?方今廉節不修,士懷苟進,長安道上,輦金成市。假不幸而如“二十四氣”之蜚語騰播清禁,陛下亦將聽之乎?是皆大奸巨憝惡言官之不利於己也,而思以陷之。不重言官之罪,不能激陛下之怒,不激陛下之怒,不能箝言官之口,不能箝言官之口,不能遂詭邪之謀。臣恐人效寒蟬,壅閉主聽,誰復肯為陛下言者。即如涿州知州劉三聘疏薦逆輔馮銓,何物么魔,獨逭斧鉞。從來小人作奸,偏在國家有事之日,竊恐抱捲土之思者,不止一馮銓。而人情閃爍,是非眩亂,亦不止一劉三聘。蓋小人進則奸黨盤結,奸黨盤結國事不可問矣。惟陛下察言官之無罪,而防大憝之乘釁,庶邪正分而政本清。”(奏章《恭讀聖諭因明言職疏》摘錄,全文附後)

姜採將疏本寫完之後,馬上就遞上去了。

這時,崇禎皇帝天天開弘政門召對群臣,面陳時政,倒是十分勤勉。行人司司副熊開元曾是復社的領袖人物,為人正直,甚負時譽,這一天他也在召對之列。熊開元見皇帝有意改革,就突然出班,要求屏除全部在場的官員和太監,單獨密奏。

崇禎皇帝有心早靜邊塵,卻無心改革吏治,見熊開元要參劾大臣,就有點生氣,只同意了屏出值班太監和一般官員,而留周延儒等內閣在場。熊開元無奈只得當面彈劾周延儒貪贓受賄等惡事,但是因為是當面礙口,只能含含糊糊奏了幾件事。周延儒在一邊雖然已嚇得汗流滿面,但是他詭計多端,急忙跪地請罪,並多次請求迴避,皇帝卻不肯應允。最後,周延儒還假惺惺地請求皇帝,讓熊開元補牘,詳細陳奏。

事後,周延儒立即託人向熊開元說情並施壓,大講周延儒雖然貪鄙,但是能親近文人,開闢言路,較其他權臣還算開明。終於說得熊開元產生了膽怯和動搖。次日熊開元補牘時竟然滿篇支支吾吾,不再提及周延儒的名字。崇禎皇帝連夜看了姜採和熊開元的奏章,不由得勃然大怒,更加確信言官們勾串盤結,無端滋事,擾亂朝政。

閏十一月二十三日崇禎皇帝在皇極門早朝,上殿之後即呼禮科給事中姜採和行人司司副熊開元出班。此日,姜採因在德勝門未列朝,禮科都給事中沈胤培替他答應出班,與熊開元北面跪下承旨。只見崇禎皇帝站起來,面色鐵青,手持紅本親宣玉音,曰:

“朕初九日頒有諭旨,修省戴罪,原期大小文武各盡所職,迅掃狂氛,早安萬民,民安乃所以敬天法祖。適覽姜採一疏,將諭旨單題二句,敢於詰問朕何所見而云然,恣肆欺藐,莫此為甚。朕於言官特加優容,故又於諭旨特加申傷,使知警改,設朕每次詰責處分,則非朕求言樂諫之初心矣,至所言二十四氣之說,朕不知所指何事所載何人,姜採必知其詳,著革了職,錦衣衛羈送北鎮撫司,著實打問速奏。而於熊開元詭託機密,陰行讒僭,居心叵測,亦非善類,一併羈送打問,欽此”

崇禎皇帝宣旨畢,即刻命錦衣衛將二人收入東廠詔獄。然後即撤朝駕還。天語重疊,廷威震赫,百官無不呆如木雞,大驚失色,只有次輔(副丞相)蔣德景和黃景舫二人上前牽帝衣求情,崇禎皇帝卻甩袖而去。

此時,姜垓有病正在官邸中臥養。有個僕人外出辦事,聽見大街上人聲鼎沸,見長官胥吏呼嘯而過,傳言說:姜給事熊司副因言事觸忤聖上一併被逮,禍且不測。僕人聞言急忙回家報信。姜垓聞聽,霍然而起,早忘了有病,連鞋也不穿,急急忙忙步行往北鎮撫司趕。跑了一里多地,僕人才追上他,給他穿上了鞋子。半路碰見好友方以智從朝上回來,正要去跟姜垓告訴這件事,方以智說:“上特嚴切,為所目擊,皇上御極以來所未有。”二人驚恐錯愕,站在一家酒館門口說話,嚇得酒店主人急忙將他們推出,道:“二位大人行行好,快走吧!別連累了小人。”

姜垓原本有病,連驚帶嚇,站也站不住,僕人扶著他一步一攬涕急忙奔到北鎮撫司。到了一看,正好一大群錦衣衛,約幾十人,簇擁著姜採來了,大概是剛把他從德勝門帶過來。姜採官帽官服都被扒光,穿著內衣被死死地捆綁著擱在驢背上,頭髮飄散,面色蠟黃。姜垓欲要上前,錦衣衛們大聲呵斥,不準靠近。姜採聽見弟弟來了,大聲喊:“得罪於君,雖死不怨,但兄弟相見亦應該允許一言訣別,何若是?”才說完,一下子從驢背上頭朝下栽下來,摔了個嘴啃泥。幾個錦衣校衛過來拎起他就往詔獄門裡走,走到姜垓面前,姜採大聲說:

“首輔婪賄,比暱逆銓,設阱伏機,雍蔽主聽,我今日不言,天下誰復言者。縱今對簿鞭笞,負痛而斃,吾願也,悔何有焉。獨恨二十四氣,多海內人望,若坐以黨錮鉤連之法,三君廚顧,交罹禍毒,此變滋起,天下豈有幸乎。惟二親衰老而一子幼齡,弟之責也”

姜採言辭慷慨激烈,置生死於不顧,左右之人無不為之動容。錦衣衛的爪牙隸屬內侍,個個如狼似虎,他們怕姜採與外界勾通串供,急急地將姜採帶進了北鎮撫司的大木門。

北寺詔獄不同於刑部大獄,門禁森嚴,不允許童僕進去照顧。姜垓回家叫來兩個家僕,攜帶著衣食,三人在詔獄門外長號求入。門衛嫌他們吵鬧不休,揮拳擊在姜垓左肋骨上,將姜垓當場打倒在地上。其中一個家僕被抓進去打了一頓,到傍晚才放出來。沒辦法,姜垓第二天只得更換衣服,扮成平民,整天在詔獄門口徘徊,以期找個熟人,透點消息,遞送些用品。哪知道過了十天,“藥漿衣絮罔進”,法禁之嚴,從來未有如此者。

北鎮撫司是皇上專設的詔獄。姜熊二人惹惱的是皇帝,姜採一進詔獄門便捱了一通狠打,問他事情,姜採只是連聲喊冤,其餘不吐一字。初審未果,姜採卻被打得遍體鱗傷,戴上了木枷,扔進了監房裡。舊例進詔獄門三日之後,才能供給湯水柴禾。

此時已進入嚴冬,詔獄門牆高聳,不見天日。姜採身負木具,僵臥土室,血流貫械,衣被皆無,呼吸僅存,冰天雪地之中,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幸而有一個獄卒用一個破皮兜裹在他的腳上,才不致凍傷雙足。三日中姜採得不到勺水入口,僅有一個同室的囚犯,是廣陵人,認識姜採,知道他是個好官,給了他半缽剩粥充飢,其他人再沒有敢過問的。

夜間獄深似井,姜採醒來之後,聞柝聲四起,益增罪臣繫累之悲,但他只是引罪自艾,無一語怨懟皇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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