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日遭厄

時值隆冬，北風凌冽。

大羅廣域、東昭洲、陶需郡，全郡籠罩在一場突如其來暴雪中。

在這鳥獸匿蹤的時節，遠離郡府的蒙山之巔，迎風佇立著一男一女兩位青年武修。男人三十多歲，雪白的貂裘緊緊裹著他瘦高身軀，裸露在外的白淨面龐透著微黃，顯得有些病態。女子卻恰恰相反，玲瓏有致的身材在一身火紅錦袍包裹下越發熱力四射，修長混圓的大腿彰顯著無盡的力量。只是此刻，她的雙眸中，透著濃濃的擔憂與不捨。

"齊芒，你確定兒子在那裡會完好無恙？需要幾年？"

面對女子的疑問，叫做齊芒的病態男人未置一詞，只是看了她一眼。眼光中隱含的堅定之色與其黃白麵容極不相符。

"如今曈兒的事情已了，我和你們齊家的瓜葛暫且按下。百年之後，如若我兒無恙，所有仇怨一筆勾銷。如果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必央求族主將絕世強者降臨此間，滅你齊家！"

女子有著嬌媚的外表，話語之中卻充滿遠比四周冰雪更重的冷酷寒氣。撂下幾句陰狠話語之後，她緩緩轉過身，作勢欲去。似乎並不期待男子分辯與安慰之詞。

齊芒見此，生生嚥下到了嗓子眼的一番說辭。末了只是硬生生地說了句：

"曈兒也是我兒子。況且主謀已受最嚴厲的處罰……"

稍微一頓，女子火紅的身形飄然而起，轉瞬無蹤。男子並沒見到，她離去之時，眼中落下一滴失望的淚水。

背對女子離去的方向，齊芒眺望著遠方一條山谷，漸漸整個身軀被大雪覆蓋，化作一尊雪雕……

山谷中林木繁茂，萬樹掩映中，百餘戶房屋零星散佈，若在高空俯視，就如荒草叢中，被人扔下一把小石子。在這荒僻之地居然有個小村莊。

村名叫做"蘇王峪"，山谷也叫"蘇王峪"。沒人說得清楚，是先有谷名還是先有村名。

眾多樹木拱衛之下，一株巨大的公孫樹特別顯眼。冬日的寒風中雖片葉不存，但那巍峨的高度、龐大的身軀，依然彰顯著它的不朽與不凡。

即便是村裡最年長的祖老也不知道這株高大的公孫樹存活了多少年，只是口口相傳，它度過了九九八十一難。八十一次死而復生的經歷，光是褪下的老樹皮就在公孫樹腳下堆成了一個碩大的土丘。土丘之上，生生世世遺留下來的樹幹，並未完全朽壞，它們就如年輪一般直立圍繞著新生的主幹。最外層的年輪，粗略估計直徑過丈，可以想見，當年他全盛之期，凌然於天地間的霸氣雄姿。

老樹的根系遍佈整個山谷地下深處。此時，它的位於地下某處的主根體內，正孕育著一個生命。數不清的乳白色絲線從主根分生出來，將一個約莫週歲大小的嬰兒像蠶蛹一般包裹其中。

這個嬰兒就是齊曈，他自降生的一刻起就伴隨著不幸。他的父親雖貴為名門嫡系子嗣，然而他的母親卻屬於被世界排斥的天罰一族。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齊曈並非婚生。說的明白點，他的母親沒有嫁到齊家，成為齊芒的妻室。齊曈是一個私生子。

齊曈出生之後，在母親的懷抱裡享受了三個多月的母愛，便在一場歸宗大典中天降災禍，差點將小命都丟掉。

按照慣例，凡是齊家骨血，在誕生百日之時，都要滴血歸宗。齊芒作為齊曈的父親，迫於族規，不能給他母親一個正當的名分，就希望能將齊曈收歸齊家一族，稍加彌補自己的愧疚。終於在多次求請之後，齊家長老會念及齊芒天資卓絕，破例鬆口同意，如果齊曈武道天賦不錯，就給他一個滴血歸宗的機會。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齊曈的歸宗儀式異變徒生！

當時，一同參加儀式的另兩名嬰兒順利通過。到了齊曈的時候，齊芒刺破他的中指，將鮮血滴落在齊家先祖靈骨上之後，卻出了大亂子。那滴鮮血轉瞬間化作一股黑森森的霧氣，將先祖靈骨覆蓋。待到黑霧散盡，目瞪口呆的執譜長老大驚失色，仙骨一臂已是靈光不顯，枯朽欲碎。

此事驚動了齊家隱世數千年的太上高層。他們翻遍藏書，眾議之後，斷定齊曈乃是天生魔妖之骨。在當今神魔不兩立，仙妖不同行的世界上，齊曈這種似人實妖的另類，決不允許存活於世。

數次討論，幾番爭執之後，族長念及齊芒為家族屢立大功的前情，決定對齊曈施行易骨換血之術。此術危險萬分，在諸多靈藥的維護之下，方可施術，如果成功，齊曈僅可保有性命，但將終生失去修煉的機緣；如若失敗，則是肉體枯萎，魂魄歸虛。

齊芒奮力抗爭，長老會決議已定，斷不可更改。

齊芒眼睜睜看著這個不諳世事的小生命，被送往執法堂。

嬰兒的慘叫，由尖利到嘶啞，最後聲息全無。

最終，交到齊芒手上的齊曈，已經是一個渾身血汙，虛弱不堪的普通孩子。

隨後的幾個月裡，夫妻二人用盡所有滋補吊命的靈藥，但無力迴天，齊曈生機日漸散失，瀕臨斷滅。

幸得長老會中有賞識齊芒的三長老，告知齊芒一件隱秘之事：傳言萬古之前，有長生樹降落大羅廣域，此樹種種神奇現今已語焉不詳，但其起死回生之能卻一直口口相傳。百千萬年來，無數能士尋遍整個大羅廣域，古樹找到不少，卻沒有一株顯出神蹟。經後人綜合分析，若長生樹之事屬真，既有可能在東昭、西華、中真三洲。至於長生樹為何神光不再，靈氣不顯。則可能是它處在休眠期，或者沒有遇到觸發的機緣。

最後，夫妻二人抱著已是雙目無彩，嘴唇乾癟的齊曈，根據三長老留下的地圖，走遍了三洲。終於，在陶需郡公孫樹下，夫妻二人剛把齊曈放下，準備跪地祈禱之時，公孫樹閃過一絲微弱的輝光，齊曈消失不見。

老樹根鬚包裹中，齊曈斷斷續續的心跳逐步恢復，面上漸漸有了血色。他一直處在沉睡中。無數的絲絮包圍下，小傢伙雙目緊閉，鼻翼張翕，彷彿找到了最安全溫馨的所在，睡的極為香甜。

仔細看去，他似乎一直在做夢。有時候呼吸稍顯惶急，神情緊張；有時候卻在粉嫩的小臉蛋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這純真的笑意，看一眼就能將人心融化。

這個幼小的生命確實在做夢，只不過他做的夢和常人大有不同。

這一夢歷時百年，百年曆經萬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