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杜郎口中学原本就不是“神话”,谈何“破灭”?

李镇西:杜郎口中学原本就不是“神话”,谈何“破灭”?

大概是2000年前后,针对当时一些人对杜郎口中学的误解或非议,我写过一系列文章为这所农村中学的改革辩护,后来还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善待杜郎口》。今天,我依然要说:“请善待杜郎口!”

前不久,《中国教师报》原记者李炳亭“出事”了,我看了网上不断被刷屏的北京电视台关于李炳亭出庭受审的视频,于是杜郎口中学的话题又热了起来。因为在一些人的眼里,李炳亭是和杜郎口中学捆绑在一起的,有人甚至认为“高效课堂”是李炳亭“一手打造”的,还给他一个“课改之父”的头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李炳亭被抓了,那杜郎口中学自然就“完蛋”了——有些人的思维就这么简单。于是,“神话破灭了”“骗局戳穿了”等说法喧嚣一时。我一直认为,不能把一个人和一家报纸等同起来,不能把一个人和一个学校等同起来,也不能把一个人和一个教学模式等同起来。这种“等同”的确是一种简单化的思维。

当然,一些朋友现在有这种简单化的思维和李炳亭是有直接关系的。对于李炳亭,我不能因为他现在“出事”了,就讳言他是我的朋友,或者赶紧和他“撇清关系”。他现在触犯了法律,咎由自取,自有法律处理他。同样,许多与李炳亭相关的“经济犯罪”,是事实还是传闻,一切最后都应该由司法机关说了算。我们应该尊重法律,我们没有理由离开法律凭想象去演绎一些耸人听闻的“情节”。

李炳亭为人豪爽、仗义,工作起来很拼命,但他有时候思想偏激、思维极端,无论贬人还是夸人,说话都特别“狠”。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当时我主持“教育在线”论坛,他在上面骂了不少人,而且骂得特别刻薄、特别伤人自尊,尤其是伤害了许多善良纯朴的一线教师;幸好他对我还比较客气。当时我就劝他,别骂人,有话好好说。同样,他夸起人来也没上限,语言特别夸张。因为他有这个特点,所以在宣传杜郎口中学时,自然就有许多离谱的话。我曾经在开会时当面表示过,对他的一些说法“不敢苟同”,比如“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改革是中国课堂教学改革的元年”等等。我在七年前公开发表的文章中,

不只一次对李炳亭的一些说法提出质疑。这些文字现在都可以查到。

尽管李炳亭曾经是杜郎口中学最积极的宣传鼓吹者,但他毕竟不等于杜郎口中学。杜郎口中学既不是他说的那么“神圣”,也不是现在一些人说的那么不堪。无论是以前不着边际地把杜郎口中学吹上天也好,还是现在咬牙切齿地说杜郎口中学的改革“其实是一场骗局”也罢,杜郎口中学从容淡定,不惊不诧,就在那里真实地存在着。

抛开李炳亭不论,关于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改革,从他声名鹊起之始就一直有着激烈的争议,就像现在人们对北京十一学校的争议一样。这很正常。我就是在杜郎口中学备受争议的时候,三次去了杜郎口中学考察,还进行了暗访。针对外界关于他们“晚上补课,白天演戏”的传言,我还专门看了他们的晚自习。

我因此得出结论: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改革是真实的,是符合该校实际的,他们的成果是显著的,崔其升和他的同事们的拼搏精神和改革勇气是值得敬佩的;但其经验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杜郎口中学的具体做法是和他们地区、他们学校、他们学生的实际情况相适应的,如果其他学校也有相同或类似的“实际情况”,当然可以学,但杜郎口中学很难也不应该如“农业学大寨”一样强行推广。

我当时这样写道:“如果我们的教师专业水平不太理想,同时我们的学生整体素质太不理想,而我们又想让教师的专业水平和学生的整体素质都得以提高,那么,借鉴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模式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之一。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教师人人都是学识渊博、技艺精湛,学生个个都聪明绝顶、能力超强,那完全不用学杜郎口中学——这样的老师,这样的学生,怎么上课都行,教学质量肯定都非常棒!”

我当时还说——

杜郎口中学成功的秘诀在于,他们选择了最可能也最容易改变的因素——课堂教学方式。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法改变统编教材,无法改变考试制度,也无法短时期内改变教师的素质,更不可能改变生源状况,剩下的就只有课堂教学方式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够改变的。杜郎口中学正是从这里入手,开始了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的改革!

所谓“336”之类,是专家们的提炼,而杜郎口中学的老师们最初的想法没那么“深刻”和“复杂”,他们无非就是遵循常识而已。让学生学会学习,并不停地讲,教学质量自然提升。最好的学习,就是给别人讲,这是个常识。这个常识很深刻,也很朴素。多年来我们把这个常识给忘记了,不停地给学生讲,却不让学生讲。于是,知识在我们教师头脑里记得越来越深刻,学生却什么都没记住。杜郎口中学的老师们相信了这个常识,并利用了这个常识,让学生在课堂上不停地给别人讲,成绩当然就提升了。就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我依然坚持这个评价。

不过,我当时也指出,学习杜郎口中学的目的,决不是要克隆出一批“杜郎口”。且不说是否真能够克隆,即使成功地克隆了,这对被克隆的学校未必是一件好事,对中国教育更不是一件幸事!但问题在于,当初许多地区和学校在学杜郎口中学的时候,恰恰是不顾所在地区和学校的特点,简单化地“一刀切”“强行推广”,正是希望“不走样”地复制出一批“杜郎口中学”——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李炳亭“夸张宣传”的误导所致,所以引起了很多老师的反感。

因此,他们现在“听说”杜郎口中学“终于坍塌了”便特别“舒心”,特别“解恨”。但当初学杜郎口中学的时候,原本就没有与本校的实际结合,只是简单地生搬硬套,怎么能够反过来骂杜郎口中学“骗人”呢?东施效颦的后果只能由东施自己承担,怪不得西施。

作为一所新建学校,我所在的武侯实验中学从建校之初起,就一直在学习包括洋思中学、东庐中学、杜郎口中学等学校的课堂改革经验。我还请崔其升到我校做过报告,也带领过我校老师前去杜郎口中学实地考察观摩。然而,博采众家之长,终究还得结合自己的情况予以消化,实现“创造性转换”。

杜郎口中学课堂模式的精髓,是让学生成为学习的主人,这个原则是“普世”的,但这一原则的呈现方式则应该因校而异,因师而异,因生而异,因科而异。比如,所谓“因科而异”就是根据不同的学科采用不同的教学方式体现“学生主体”的教学理念。我有感于现在所有学科都必须遵守同一的流程、步骤,便经常对我校行政班子和老师说,要探索如何在不同学科的课堂上呈现出课堂改革的基本理念,应该在坚持民主、平等、尊重、自主等理念的前提下,让不同的学科根据自己的特点以不同的方式呈现这些理念。比如,把学科大体分为人文类(比如语文),知识类(比如数学),技能类(比如体育),综合类(比如外语)……这些不同类型的课应该有着自己富有个性的操作流程,同时又紧扣“让学生成为学习的主人”这个根本理念。

记得杨东平先生曾经问过我:“你觉得杜郎口中学的教学模式是不是适合于所有学校?”我说,不,杜郎口中学的课堂形式往往只适合于和杜郎口中学相类似的学校,比如生源总体上不太好,教师的专业素质相对不太理想,学校地处城郊或者就是农村学校。

而城市重点中学尤其是名校,则不适合学杜郎口中学,一来,这些学校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而有效的教育教学传统,没必要对课堂教学方式“大动干戈”;二来,这些学校的老师专业素养都很高,肚子里有货,而且很能讲,那就还是以教师讲授为主比较好,不用强行规定教师的教学方法,任他们自由而个性化地教学即可,有学问的老师哪怕偶尔“满堂灌”都不要紧,因为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点燃学生的思维,都为学生课后的学习开辟了广阔的天地;三来生源好,学生素质很高,自学能力强,课后一般都能在老师的引导下自己获取知识。但是,对很多普通中学来说,教师很敬业,但专业素养相对欠缺,尤其是学养不够,因此,有必要在课堂教学上有相应的规范,包括教学模式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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