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漢:秦腔情結

李康漢:秦腔情結

秦腔以它那高亢激越的唱腔、婉轉動聽的音樂深得西北一帶群眾喜愛,秦腔歷史悠久,早在秦代就已形成,至漢唐更加完善,到明清時期已唱遍黃河中上游地區,給京、晉、隴、川、豫等劇種也帶來深刻影響。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在興平縣讀過兩年初中。半個世紀過去了,往事大多忘卻了,唯有秦腔卻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每當聽到秦腔樂曲,就讓我想起逝去的歲月。

李康漢:秦腔情結

興平是關中腹地,土地肥沃,民風淳厚。那時城市沒有如今這般大,學校圍牆外面就是農田,一年到頭,附近村子裡總有這樣那樣的廟會,廟會短則三五天,長則十天半月。晚自習過後,我和一些膽大的同學悄悄的從宿舍裡溜出來去村裡看戲。為了提防老師查鋪,我們把被子拉開,裡面堆些書本、衣物,做出自己躺在被窩裡睡覺的假象。出了校門,走在鄉間小道上,嗅著豆麥的清香,聽著蛤蟆呱呱的叫聲,一個個就像出籠的小鳥,大步流星地往村裡跑。夜幕低垂,村子裡瀰漫著晚炊的煙霧和牛羊哞咩的亂叫,戲早已開場,舞臺上鼓樂悠揚,舞臺下人頭攢動,唱戲的如瘋如顛、吼聲震天,看戲的如痴如醉、感嘆唏噓。我的同學多是關中土生土長,應該是秦人的後代,不少人張口就能唱一段。晚自習前,常有農村同學在教室裡唱秦腔,遇到學校聯歡活動,還有高年級同學上臺演摺子戲,天長日久,慢慢地我也熟悉並喜歡上了秦腔曲子。這一時期,毛澤東多次發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號召,學校為了政治形勢的需要,排了現代戲《血淚仇》下鄉演出,老師讓我演一個群眾角色,雖然是跑龍套,但還是覺得好興奮,而且晚上可以不上自習,戲演完了還能吃到白麵饃和湯麵條,這在當時是難得的待遇,以至於至今也忘不了這唯一的一次演戲經歷。

李康漢:秦腔情結

就這樣上了幾年初中,唸的書沒派上多大用場,卻是看了許多秦腔戲,《周仁回府》、《劈山救母》、《趙氏孤兒》《遊西湖》《火焰駒》……,這些戲至今耳熟能詳,成為我心中的一段記憶,秦腔有著鮮明的地域特點,音樂曲調優美、旋律委婉動聽,表現出慷慨激越、纏綿悱惻的藝術風格,與其他劇種有著明顯的不同。遙想兩千多年前,秦軍東出關中,橫掃六國時,部隊文工團一定吼的是秦腔,秦國的虎狼之師,聽了秦腔,個個會殺聲震天、奮勇殺敵。若是改唱黃梅戲、越劇,恐怕士兵們早就跑回家去和老婆“你織布來我耕田,我挑水來你澆園”了,兵無鬥志,又怎能統一天下呢?

後來就是十年浩劫,傳統戲不讓演了,全國只有八個京劇樣板戲,雖說劇團將樣板戲移植成秦腔,但看了總覺得怪模怪樣的。七十年代末恢復了傳統戲演出,直到九十年代初期,西安的秦腔劇團還經常演戲,票價也不貴,以後就看不到也看不起了,現在西安易俗大劇院演出的秦腔,一張票賣六七百元,這對於我們這些工薪階層來說,還是有些承受不起,在社會財富還沒有極大豐富或財富雖然豐富了卻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尚未實現的情況下,精神享受還是暫時忍耐一下吧!儘管陝西電視臺有時在播放廣告時也插播秦腔戲,但看電視裡播的戲讓我索然無味,看到的只是現代科技聲、光、電的組合而已,沒有了美感,沒有了觀眾喝彩叫好、草民們呼兒喚女的現場感。說到底,戲還是應當到劇院裡看,到村頭老槐樹旁搭的舞臺下看,到廟會的古戲樓下去看,應該逛著會,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聞著羊肉湯、蕎麵餄餎、炸油饃的香味去看。2009年夏,漢劇團在金州廣場演了十天大戲,我天天夜裡騎自行車趕過去看戲,熟人見了大為不解,說是你好大的精神!坐在家裡看電視多舒服。熟人沒有這種經歷,箇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旁人是難以理解的。

有人說秦腔戲粗獷有餘、細膩不足,其實秦腔不乏兒女情長、婉約優雅的戲文,只是描寫兒女之情,也要放在險惡的環境中去演繹。《藏舟》中田玉川打死帥府惡少盧世寬,為漁家女胡秀英報仇,被盧府追逃,胡秀英將田玉川藏身於漁舟中。夜深人靜,胡秀英“月光下把公子偷眼觀看,好一個奇男子英俊少年,他必然讀詩書廣有識見,能打死帥府子文武雙全,為我父抱不平身遭大難,他本是英雄膽大好兒男,孤身女到後來有誰照管,無親眷無依靠有誰可憐,假若還我與他結為親眷,女孩兒到後來我好將身安,怕只怕他嫌我出身貧賤,這件事我還是不好開言。”這段唱無疑是秦腔唱段中的經典,唱得情真意切、肝腸欲斷。這種患難之情如今早已蕩然無存了,電視臺上的速配節目,新新人類中的女性,只要男方有房有車有存款,馬上就可以結為伴侶,手拉手走出演播廳。盧世寬之類的官府公子,早已是一些美眉們追逐的最佳人選了。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人們的道德觀、價值觀已發生了很大改變,賣身求榮、見死不救、背信棄義、忘恩負義之類的行為已是司空見慣,反映農耕時代勞動人民的願望、愛憎、痛苦和歡樂的秦腔已很難引起現代社會的共鳴,何況如今娛樂方式豐富多彩、方便快捷,上網、看電視、打遊戲、聽MP3、看三D電影……,又有多少人能耐著性子看戲呢?

週末進城,漢江一橋廣場裡一夥人自拉自唱,一男一女正在唱《武家坡》,說的是薛平貴離開寒窯十八載後回到曲江,見王寶釧在地裡剜野菜,薛平貴不立馬前去認妻,卻假冒軍爺對結髮妻子百般調戲試探,甚至取出一錠銀子,“這錠銀子三兩三,送與大嫂做養奩,買綾羅,做衣衫,打首飾,置簪環,做一對少年的夫妻就過幾年”。十八年過去,王寶釧已認不得夫君,但她面對誘惑,大義凜然,指著眼前的軍爺罵道:“這錠銀子我不要,與你娘做一個安家的錢。買白布,做白衫,買白紙,糊白幡,做一個孝子的名兒在那天下傳。”聽到此,我覺得非常解氣。想當初,王寶釧身為相國之女、千金之軀,拋繡球選婿打中薛平貴,父親不允,王寶釧與父三擊掌,毅然離家。薛平貴參軍西征後,王寶釧一人在寒窯苦度光陰,那時候農村沒有低保,也沒有村村通電工程,王寶釧窘迫到剜野菜度日,更無錢去供銷社打煤油照明,日子一定過的非常悽惶。那天演王寶釧的是原安康秦劇團的演員,唱得聲情並茂,演薛平貴的配合默契,博得了聽眾陣陣喝彩。但說實在話,我卻不大喜歡這出戏,覺得薛平貴此時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當年他不過是一個叫花子,用現在的活來說就是個臭要飯的,憑著自己有一身武藝得到元帥的賞識,被西涼逮住後僥倖不死,又被代戰公主看中,招了駙馬,薛平貴在西涼每天葡萄美酒、錦衣玉食,還有美人相陪,王寶釧在寒窯吃糠咽菜,苦熬光陰。對比之下,王寶釧不愧是出身名門,真是“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所作所為讓人佩服。雖說薛平貴還是接走了王寶釧,王寶釧後來也當了娘娘,但如果王寶釧不是官二代,薛平貴可能早就拋棄了結髮妻子,修了別墅另養二奶了。

演唱還在繼續,演員和樂隊都很投入,悠揚的樂曲在廣場上回蕩。看著他們飽經滄桑的臉龐,也許每個人都有鮮為人知的經歷。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每個人難道不都是社會大舞臺上的演員嗎?只不過這個舞臺遠比戲曲舞臺複雜得多,在社會舞臺上的表演也遠比戲曲舞臺上的表演要艱難得多。戲有生旦淨末,人有悲歡離合。此時樂隊演奏的秦腔曲牌哀怨深沉、如訴如泣,彷彿在述說人生的風雨坎坷,讓我浮想聯翩。在社會急劇轉型、人心浮躁的今天,感謝秦腔給我帶來快樂,讓我平靜地看待生活。願秦腔這朵戲曲百花園中的奇葩永遠枝繁葉茂、四季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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