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緒“月亮正好”

夜深時,偶然聽到一陣咿唔人語,漸悠寂,漸消歇。街

樂卻又緩慢的起來,過去了。環顧室內,只有小擺鐘的響

音,躍躍地在這空空的桌上,那些書本已移放在網籃裡,那

些網籃,那些箱子,像小學生,排隊一樣的依次堆著,雖然

輪船還沒有確期,但只聽一上火車,便如上了輪船一樣,上

了輪船,簡直如已到了上海一樣,呀!北京,那麼我們已經

遠離著了麼?

這般的夜景,這樣的情形之下,使我要想到來北京時,

道村的最後一夜了,還是夏暮的晚上,我與靜姊按照著如每

天的課程似的,乘涼在走廊上,伊說:“你是歡喜吃蛋糕

的,我與藕一併放在提箱裡,在火車上便可以吃了。”我並

不與她客氣,但只說:“在車上或船裡,我不大歡喜吃東西

的。”……聽著平壇外有晰唔的人聲,彷彿真的起了一陣櫓

聲,伊說:“今天有遊夜湖的!J··….只有今天一晚了,九

弟,我們去吧!”我唯唯,然而懶懶的想睡;睡不著的,想

一點隨便什麼···

我們一同走到岳墳,坐了小毛的船。“到什麼地方去呢?”

也不知道還是小瀛洲去,或是往湖心亭去,只是在跨

虹橋,東浦橋,西泠橋徘徊了一些時,遠遠的穿過阮公墩後

的許家山,二三盞的燈火從風裡出沒著,新市場的燈光雖較

燦爛,可也很是疏落。給我以無限的愛好,;是這般地靜穆的

西湖,從它的靜穆裡,我開始嚐到人生的甜蜜!

北京是混亂,嘈雜,而且散漫,然而從它的混亂,嘈雜

與散漫裡,亦有靜穆如西湖一樣的超然的靜穆,給我以無限

的愛好,我深深地嚐到人生的甜蜜!最近,在我正要離京之

前,國務院前的一幕慘劇,驚心動魄的震搖著我了;我流

淚,而又微笑,我看到文化之首都的中國北京,這些有為的

青年,是如此地不負自己的使命,如此地認真著去工作,我

雖不能預匆此後填泥淵的石頭還需要多少犧牲者,而我將要

加入在內?--―才成了康莊的大道!我是不失望的,我因而

流淚,而又微笑了!

我認識北京的偉大,是我第一步跨進北京的時候:高偉

的城牆下,我怯怯的走過;第二次是上天壇時,我更領略盡

了壯美的建築!我所留戀的地方,是曾為我足跡視線所親近

的,然而,我將從何敘述它呢?

自然,最深切的印象,沒有再勝於補樹書屋了。它將

在我一生裡佔著最尊貴的光榮,我豈能比擬它!我在那裡收

受著好意,好意呵!徒然的收受著,我有什麼可以報酬的

呢?

富於南方的多情,富於北方的闊大,照料我如長者,親

切如哥哥,七個月來,三天中有二個的黃昏,天家聚在這暗

暗的燈光下消遣過去的,小弟弟已經睡眼朦隴了,然而還要

講故事,我不會講故事,而且每回一開口想說的時候,他們

又笑我了,是等待著歸來的人,我講為我所最歡喜的小物件,

小弟弟等都坐在椅子裡聽,正朦隴的入睡了,我停止不

講,大家靜默著,忽然聽到窗格一響,三個人都跳了起來。

時已十下,我急要回寓了。此後,我不敢想象其如何的寂寞

了!

他們送我出來,在院子門口站住了。我們將要跨進弄

堂,忽然退回去了:

“來!你忘記了一件事情!”

“什麼?”我還轉身去,不禁吃吃的笑了。雖然搖手,

我笑得更厲害了。

兩個影子,靈活地閃在牆上。

走到外間的大院子,我匆匆的向大門去,大門外的幾株

高樹,樹梢頭正隱著一輪明月,“請進罷!”我說。

“月亮正好呢

“月亮正好呢!”

彼此都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

我相信,等我們在月下湖上夜泛時,補樹書屋外的大院子,

樹梢頭隱隱的月明,它也一樣地照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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