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焱詩選:最優秀的詩篇(組詩)

《中國100名優秀少年詩人》徵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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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焱詩選:最優秀的詩篇(組詩)


作者簡介:熊焱,1980年生,貴州甕安人,現居成都。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四川文學獎、2016名人堂年度詩人等各種獎項。著有詩集《愛無盡》《閃電的迴音》,長篇小說《白水謠》《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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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江南傳媒(公眾號:chuanmei618)

傍晚經過你的城市

動車在經過你的城市時停下來

夕陽正銜著房頂,晚風正吹集暮雲

下車的旅人如席捲的江水

同行了一段長路,一旦分散

也許就成永別

那些年我們在這裡穿過霜降和穀雨

背影青蔥,步履蹁躚

最後一次分別時細雨如酥,天空為誰哭溼了臉

現在時針抵達了六點,秒針嘀嘀嗒嗒的奔跑中

是我們在馬不停蹄地趕路

是我們顛沛的人生,有時一陣酸,有時一陣甜

我突然想下車去找你

我突然想大河倒流,時針逆行

我們又一次穿過茫茫人海,在十字的街頭相見

歲月蒼茫,風為我們撣去白髮和細雪

這是二月的傍晚,我經過你的城市

動車只停留了十分鐘,卻彷彿跑過了漫長的歲月

夕陽正銜著房頂,晚風正吹集暮雲

我臨窗遠望,浩蕩的大江正在蜿蜒穿城

一去不回,整夜整夜地為誰壓抑著悲聲


是他們扶住了我

悲傷時,是酒

扶住了我

奔跑時,是風

扶住了我

我有浩大的寂寞,疼會扶住我

我有絕望的落魄,愛會扶住我

是鬢邊的白髮扶住中年的霜降

是額頭上的皺紋扶住腳繭上的花朵

而歲月總是悄無聲息地伸過來一雙手

把我膝蓋上的傷痕細細地撫摸

這人間到處是坍塌的道路

一個個的背影走得歪歪斜斜

紛紛從良心的天平上跌落

我慶幸我還有文字,為我扶住了靈魂的秤砣


母親坐在陽臺上

她坐在陽臺上,那麼小

那麼慈祥。一張滄桑的臉

有著夕陽落山的靜謐

磨損了一輩子,她的腿已經瘸了

背已經佝僂了,頭上開滿深秋的蘆花

生命的暮晚掛滿霜凍的黃葉

當她出神地望著窗外,院子裡那些嬌美的少女

一定有一個,是她年輕時的姐妹

一定有一陣暖風,蔥鬱過她的青春

好幾次,我都是連喊了幾聲

她才遲緩地回過神——

這一條大河的末段啊,是不是需要

更多的泥沙和淚水,才能濺起蒼老的回聲

是不是要在狹窄的入海口,都要放慢它的奔騰

我是多麼愛她!我年近古稀的母親

我已與她在人間共處了三十多年

而我愧疚於我漫長的失憶

愧疚於我總是記不起她年輕時的容顏

每一次想她,每一次我都只是想起

她坐在陽臺上,那麼小

那麼慈祥。一張滄桑的臉

有著夕陽落山的靜謐


最優秀的詩篇

再大的字,她也不識一筐

再經典的詩篇,她也不曾翻閱一卷

這一生,她從不懂得意象和節奏

更不懂得語感和結構

她只知道要在春分後播種,在秋分前搶收

要在繁雜時除草,在荒蕪時施肥

幾十年裡,她種植的一壟壟白菜、辣椒和黃瓜

比所有詩句的分行都要整齊有序

她收穫的一粒粒玉米、大豆和穀子

比所有詩句的文字都要飽滿圓潤

三畝薄地,是她用盡一生也寫不透的宣紙

在她的心中,偶爾也有小文人燕舞鶯歌的柔腔

有大鴻儒指點江山的激揚

可胸中太多的話,她從不擅於表達

只有一把鋤頭最能知曉她的詩心

只有一柄鐮刀最能通達她的詩情

她以掌心的繭、肩膀上的力

把土地上的每一縷春天的綠,每一抹秋天的黃

寫成了粒粒生動的象形會意,和起承轉合的語法修辭

全都在字裡行間奔湧出波瀾壯闊的詩意

那些種子破土的聲音、麥苗拔節的聲音

稻子灌漿的聲音、豆莢熟透時爆裂的聲音

與滿坡的風聲、蛙鼓、蟲吟,以及牛哞馬嘶

一起押最動聽的韻

這就是我的母親,我們鄉下的母親

我們的窮苦的農民的母親

她不是詩人,卻寫下了一個時代最優秀的詩篇


父 親


你第一次做父親的時候才二十二歲

而我二十二歲的時候還單身,正暗戀著一個安靜的美人

我當上父親的時候已經三十四歲

而你三十四歲的時候,正養育著四個孩子

我在成長中,曾一次次地與你爭執

一次次地,把你當成了畢生的假想敵

直至今日,我都還欠你一個道歉

這些年我翻遍了育兒經,努力地

學著做一個好父親。這時我才讀懂了

有一本書,唯有時間才能翻閱

我的孩子第一次喊我時,我記得

那世界融化的情景

我相信,我第一次喊你的時候

世界的朽木正在逢春

今年春節我們推杯換盞,大口大口地飲

恍若朋友,恍若兄弟

醉了,就要醉了

可我們之間洶湧的愛,卻從未提及

你頭上已霜雪盡染,我鬢邊正華髮漸深

歲月的刻刀一寸寸地深入的這個詞,叫父親

中間繫著漫長的血緣和生命

今天是父親節,我和我的孩子相互表達了愛意

我給你打電話,你已關機

我知道終會有那一天,我喊你時你不再回應

正如終有那一天,我的孩子喊我時我也不再回應

我們成為父親,全都用盡了生死


夜晚的旅程

火車窗外閃過的山川、草木和房屋

彷彿我沉默的親人

彷彿我人生中逝去的光陰

目送著我在這人間漸漸走遠

今夜我一路無睡,我失眠的身體

也鋪排著鐵軌,奔跑著火車

它的汽笛轟鳴著一節節的孤獨和疲憊

那些鄉愁和愛戀、憂傷和甜蜜

就是那些來來往往的旅人

有的上車,有的離站

有的在月臺上黯然地留下歲月的孤單

今夜我多像這星空下的守夜人

我把祝福送給月光,送給風聲和流水

送給那些無眠的人,那些有夢的人

那些在夜裡不安地梳理著靈魂的人

今夜星光浩大,人世遼闊

無論你是走著還是站著,是夢著還是醒著

也無論你是在火車上還是在輪渡裡

是在大洋的彼岸還是在花開的中國

我們都是在隨著這時針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人生的旅程上一路飛奔

在這旅程中我們小如滴水,小如微塵


夢 境


六歲時,我隨父親到縣城趕集

集貿市場裡,人流的汪洋把我們擠散

我找不到父親,便獨自返回市場的入口

北風蕭瑟,滿街人影憧憧

我孤立無助,就像一滴被浪頭捲上礁石的水珠

等啊等啊,終於看到了父親焦急的面孔

彷彿一抹光擠出黑夜的門縫

三十年二後,父親還住在鄉下

某夜夢見與我同行,轉過身

卻遍尋我不見。他呼喊、奔跑

夢裡哭出了悲聲。醒來時雞鳴起落

霜冷如割。三十八歲的兒子

被他弄丟在了夢中

天明後,在車馬喧囂的途中

我接到父親的來電,彷彿大河洶湧

一塊巨石壓住了沸騰的漩渦

他向我講述夢境,語速緩慢,音調平靜

我聽到了水滴從漩渦中漏下的聲響

那是隔山隔水、喊一下就牽動脈搏的心跳和疼

從電話中,父親找到了他在夢裡走失的兒子

我已三十八歲,鬢角的雪

落盡這人生漫長的足印,但留在他眼中的

仍是那個還未長大的背影

掛斷電話後,我在路口佇立許久

行人熙攘,歲月倥傯

這人世深不可測,恍若一場大夢

而終有一天,我們都將會在夢中分手


我一次次看見大海


在連雲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

那是陽光下風平浪靜的大海

像一塊深藍的大翡翠,剛剛從夢中醒來

迢迢千里,我從大山中趕來

卻沒有激動和驚喜。彷彿因為初見

我和大海,都有著羞澀的寧靜

後來,在廈門和三亞,在青島和煙臺……

我一次次地看見大海粗暴的翻身、憤怒的咆哮

看見大海的藍袍下裹著顫慄的喘息

現在,我站在溫嶺的海邊

細雨濛濛,大海像一個久病的人

做著恍惚的夢。海潮湧起來,又退下去

日復一日,大海從未離開

但時間卻已悄悄走遠,從我的眼角帶來細浪

從我的鬢邊落下小雪。多快啊,我已年近中年

我歷經的歲月,彷彿大海蒼茫的煙雨

唯有層層疊疊的濤聲,是大海耳提面命的教誨——

作為詩人,我要撈起那些雪白的海浪

那是大海翻曬的鹽,正好用來給這寡淡的人心

加一勺鹹溼的鈣


這一生我將歷盡喧囂


出生的時候我是帶著啼哭來的

離開的時候我也必將帶著啜泣走遠

這人間的聲響無時不在——

車輛的疾馳、機器的轟鳴

像波濤卷著我,在漩渦中浮沉

沸騰的人聲、繽紛的鳥語

像浪花的水珠,滴穿時間的磐石

大地上那麼多頂著烈日勞碌的農人

那麼多飲下風霜趕路的販夫

彷彿都是我啊,接受著年歲的磨損

承載著生活的重壓。三十歲那年

我突然在鏡中發現了鬢邊滋生出白髮

那是月光落地的白,閃電破空的白

露出了人生張惶的喧囂。是呀,歲月已迫不及待

提著鞭子催我急行了

我知道,這人世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連睡眠中,也會夢見瞪羚被獅子追捕的呼叫

夢見綿羊被屠刀宰殺的哀嚎

而我一生歷盡喧囂,只為百年後我歸於大地

生命才會獲得永恆的皈依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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