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剛||一陣冷風抬起的咳嗽聲(組詩)
順從
只有雨順從了風
風才順從了樹
樹左右搖晃
順從了這個下午
下午陰暗
它順從了淺淡的光線
我在光線裡瞪大了眼睛
尋找自己
山中
山路逶迤 雜草叢生
沿著被雨水沖洗過的小徑
向上攀行
不停有石子眨著眼睛
硌著幼小的赤腳
他不喊疼痛
要順著這條路
去尋找迷失的羊
一群羊在林中穿梭
它們被青青野草絆住了身體
咀嚼 吞嚥
讓自己的成長更加真實
賒銷布
小小少年的寒冬臘月
天冷得鼻涕直流
衣不蔽體的白天
他們不知道暖和的滋味
賒銷布多麼可愛
藍色的粗布微微含笑
這天的太陽格外高興
在少年的富家壩
鋪得厚厚的
剪刀快活
撲哧一聲的布匹
握在誰的手裡
誰就會過上一個
樂得屁顛屁顛的快樂新年
聽見
雨水拍打著樹葉的骨頭
它們抖動身子
滴落破碎的水珠
泥土吞下一部分
留下一層給天空看
天空太空了
還是聽得見自己的慚愧
雨水不想回來
不想讓自己的嘆息
被大地聽見
那時的瓦缸
怎麼就裝不滿呢
這清清淺淺的溪水
聚在木桶裡盪漾
從早上開始
踉蹌的土路上
我的腳步就開始丈量那天的日頭
腳趾緊緊抓住路面
泥土乾硬
不承認我的重量
連小小的腳印也不讓留下
瓦缸空洞
一直在喊渴
我用扁擔捂住肩頭
不願讓陽光
看見它的紅腫
油桐葉
寒冬將近
故鄉的山前山後
那些油桐葉子
一夜之間急得黃了臉
簌簌飛落下來的
一片 兩片
在打探消息
大地沉悶
不給它們一點聲響
小小少年漲紅了臉
在油桐樹下徘徊
他要收集
乾枯的油桐葉子
儲藏它們燃得歡快的
溫暖
月光下沉
風捲起衣袖
在水裡打撈落葉
月光照臨 水波微微
盪漾 褶皺處
有吟詠的詩篇
在挑逗不想回家的人
月光緩緩搖晃
一寸一寸沉入水底
它摸到那塊溫暖的石頭了
這條河停止了喧囂
它在季節的暗示下沉默
那些被落葉覆蓋的石頭
悄悄翻了一下身
還是看不見水
流水啞默
在這個多事之秋消隱
放鬆了石頭的行走
那些滾圓的石頭
把內心的激情收斂
獨自沉穩
這條河終於停止了喧囂
它願意停下來審時度勢
悄悄撫摸
內心的疲憊
灰燼
這些油桐枯葉
它們的燃燒大方
火焰歡快
吞噬著冷空氣
圍在四周的人
臉上塗滿喜慶的紅
用油桐葉來驅逐冷
他們獲得快感
燃盡的油桐葉
僅僅留下黑灰的灰燼
比風還要輕
取下骨頭
我願意取下自己的骨頭
在寒風中清洗
把歲月留下的傷痕
毫無保留交還給自己
把虛空丟下
讓風捲走
骨頭越發硬了
這一截截生命的柺杖
拄著每一天
還需要承擔
更多更沉重的世俗
當它有一天變得更白
我就該放下自己
堤岸遼闊
小河緩緩前行
它忍氣吞聲去了遠方
堤岸一直在那裡
兩旁長滿青草綠葉
長滿星星的眼睛
它能放得下許多腳印呢
那時候我趕著一群羊
堤岸寬宏大量
收容我的不安
以及羊們的腥羶
那麼多蹄印 踩它 擠壓它
堤岸只用長出的草來回應
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丟下那雙
在故鄉堤岸踩爛的鞋
一個人去了遠方
羊在叫
黃昏的村莊靜得發慌
一陣冷風抬起的咳嗽聲
出賣了村莊的荒涼
那隻羊跟在主人身後
趕在回家的路上
它在叫
一聲比一聲急促
在暮晚的村子裡
它找不到香甜的夢鄉
張守剛，重慶雲陽人，生於70年代。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在《人民文學》《詩刊》《詩選刊》《詩潮》《詩歌月刊》《重慶文學》《作品》《四川文學》《中西詩歌》等報刊發表詩歌，有作品入選《現代詩三百首箋註》、《朦朧詩二十五年》《中國打工詩歌精選》《中國詩選》《年度最佳詩歌》（連續7年，遼寧版）等選本。另有詩歌入選高中語文教材。出版有詩集《工卡上的日曆》《徘徊在城市和鄉村之間》《60首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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