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涼時


天上涼月盈盈,何來半闕虧月;人間十二月滿,莫留十三月孤。

“樂樂,樂樂,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們去找奶奶好不好。”女孩稚嫩的臉龐掛滿了淚珠,眼角之上眉宇之下有著一塊血紅的月牙胎記。她抱著一隻黑黑的小狗躲在角落,小小的手掌撫著狗狗的毛髮,周圍都是被砸爛的傢俱碗碟。

“啪——哐當”刺耳的摔裂聲還在繼續,“時遠,我跟了你多少年了?你為我做了什麼?你敢這樣對我?”昔日端莊優雅的媽媽也變得兇狠麻辣了,看著對面的男人橫眉冷眼。“你說我?你嫁給我又做了什麼?給我生下一個不祥的孽種嗎?”男人也毫不相讓,指著角落的小女孩大聲吼道。

兩個人的爭吵還在繼續,女孩不敢再呆在這裡,抱著小狗跑了出去。“時桑,你爸爸媽媽又吵架了?”路過的鄰居聽著房間裡嘈雜的聲音,拉住小女孩問道。

“嗯,爸爸媽媽……又吵架了,他們……還把碗……摔碎了。”時桑哽咽著,小臉也哭的通紅,臉上的胎記被眼淚洗刷的愈加鮮紅。鄰居嫌惡的看了看她臉上的胎記,不想再和她多說了,“你快去找你奶奶。”

時桑一路跑著,小區裡的孩子看到她都一臉嬉笑:“醜八怪又來了,我們快跑,別讓她抓到了,嘻嘻嘻。”身邊的小狗朝著小孩們吠叫,“樂樂,我們去找奶奶。不理他們好嗎?”

“奶奶,快跟我走,爸爸媽媽又吵架了,還把碗摔碎了。”時桑在街上找到了買菜的奶奶,一把拽住奶奶的衣服往家裡走。“小桑,你別急,讓奶奶自己走。”奶奶牽起時桑的小手往前走,樂樂在後面緊跟著。

“離婚吧!我受夠了!”

“我也受夠了,離就離!”

房內傳來喊叫聲,時桑踟躕不前。奶奶推門進去,竟也拉不住他們。後來,執意離婚的兩人也終於離婚了。不過,時桑的父母誰也不要時桑,時桑歸奶奶撫養。

官司打完,奶奶抱著時桑,抹去她臉上的淚珠,長滿繭的手掌擦過時桑的紅色胎記,“小桑,不哭不哭,奶奶帶你回家。命苦的孩子啊!”

後來,時桑成了沒有父母的野孩子。周圍的鄰居和孩子都說時桑是個不祥的人。因為她是懷胎十三個月生下來的,因為她臉上的紅色月牙胎記。

“小桑臉上的月牙胎記是上帝給的,可漂亮了,是被天使吻過才會有的。小桑是天上的天使,所以要十三個月才會生出來呀!我的小桑很好!”這是奶奶給時桑的答覆,時桑咧開嘴信了。

六年過去,時桑上了初中。“快看,又是這個醜八怪,我們都離她遠些,她性格很古怪的。”時桑揹著書包走進教室,耳邊傳來了同學的竊竊私語。她垂下眼眸,假裝沒聽到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打開抽屜,就看見了一隻蟑螂躺在裡面,時桑一言不發,默默地收拾好東西。“她居然不怕蟑螂,果然醜八怪什麼都不怕!”

“你們別欺人太甚!”時桑站起身來,用力拍了下桌子。“你就是個醜八怪,有什麼資格說我們?我們就欺負你了怎麼樣啊?”周遭的聲音壓住了時桑憤懣的控訴。

“吵什麼,上課!都安靜下來,時桑你給我坐好!”老師走進教室,十分不滿的抬抬眼鏡。

平靜的上完課,時桑收拾好東西背起揹包離開學校,獨自一人走進了小巷。“啊!”突然背後有人扯住了她的頭髮,把她拖進了小巷深處。“來,我們把她揍一頓,醜八怪敢和我們作對!”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了時桑的臉上以及身上,她緊緊用手抱住頭,“你們這樣是犯法的,快放開我!救命——”“還叫,醜八怪,看誰會來救你!”有人不屑的朝她吐了口唾沫,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還有人提腳踹向她。

“醜八怪,看你還敢不敢跟我們作對!好了就這樣,別把她打死了。”感覺到周圍的人都走開了,時桑用手抹了把臉,鮮血沾滿了手掌,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動腳步。“不哭不哭,時桑你不能哭,老師會替你做主的。”怕被奶奶發現,時桑用紙巾擦乾淨臉上的血跡,遮住了臉上的淤青。

“時桑,你這週考試又是倒一,怎麼回事啊?現在在這兒給我說有人打你,你倒說說誰打了你啊?”戴著方正眼鏡的班主任不耐煩的擺擺手,“說不出來給我出去,好好檢討一下自己這次考試!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氣死我了!”眼眶微紅的女孩被推出了辦公室,嘴巴嚅動著,想說的話被堵了回去。

時桑亦步亦趨往教室走去,垂下的眸子裡面滿是失落。“醜八怪,你去告狀了?”熟悉又兇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著拳頭一起落在時桑的頭上。“誰讓你告狀的?膽子真大啊!小心我們打死你!”劇烈的疼痛再次傳來,時桑的眼淚難以抑制的滑落下來:“你們別打了,我不告狀了,不告狀了……嗚嗚嗚……求你們別打了。”含糊不清的聲音漸漸被捶打聲湮沒。

“這胎記真噁心,還用劉海遮住?來,我們把她頭髮剪了。”剪刀咔嚓一聲,遮住胎記的劉海被利落的剪碎,發下的紅色胎記顯露出來,時桑慌亂的用手遮住:“不要剪啊!不要!不要!”冰冷的刀刃再次觸上了發頂,“我們偏要剪!”稀稀落落的碎髮飄散下來,時桑驚慌失色,想去把那把罪惡至極的剪刀搶過來,卻不料手指被尖銳的刀刃劃傷,鮮血混著碎髮滴落在地面。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啊?”時桑崩潰的尖叫,她一把推開壓在她身上的眾人,跌跌撞撞的逃跑。額間的剪亂的頭髮隨風飄動,她也不管別人異樣的目光,徑直跑回家裡。

“為什麼……為什麼?”時桑失魂落魄的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子裡狼狽的女孩——一頭亂糟糟的短髮,臉上滿是被捶打的淤青,一道血痕在眉梢浮現,眼角上的月牙胎記愈加鮮紅。她撫上鏡子的女孩,食指停留在那塊月牙胎記上,“是因為這個嗎?”“小桑,這個是天使吻過的痕跡……”奶奶溫柔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被天使吻過嗎?可是……我不想要了呢……”時桑面無表情的拿起桌上的小刀,對著鏡子比劃比劃,最後將尖刃指向了那塊月牙胎記上。

冰涼的小刀抵在月牙胎記上,握著小刀的手卻頓住了。“這是天使吻過的痕跡……”她有點踟躕,但轉瞬又加重了手的力道,小刀刺進了臉頰,劇烈的疼痛感迫使她皺起了眉頭。她閉起了雙眼,正欲將胎記剜去,一聲吠叫在寂靜的房間響起。她嚇得手一抖,小刀偏離了方向,刺向了她的眼眸。

“哐當——”尖銳的小刀掉落在地上,女孩的眼睛流著鮮血,一滴滴血珠從臉上滑落,慌亂與恐懼爬滿了她的心頭,她要瞎了嗎?最後紗布矇住了眼睛,也矇住了那塊月牙胎記,時桑的世界自此一片黑暗。

失去了一隻眼睛的時桑變得更加孤僻了,總喜歡無緣無故的笑,無緣無故的生氣,無緣無故的摳著臉上的胎記。

“樂樂,過來!”冷漠幽深的嗓音響起,一隻眼睛蒙著紗布的女孩扯住了小狗的毛髮。“樂樂,你怎麼就不聽話呢?不乖哦!我現在要懲罰你了哦!”女孩甜甜的笑著,手上的動作卻令人毛骨悚然——她正拿著剪刀給小狗剪著毛髮,小狗不斷掙扎著,尖刃劃出了好幾道血痕,女孩也不停手。

“樂樂,別動,再動我就直接剪掉你的尾巴哦?”女孩森冷的嗓音在陰暗幽靜的房間迴響。

剪完毛髮,女孩不顧小狗身上的血痕將其抱在懷裡,親暱的蹭了蹭它的身軀,臉上沾上了鮮血。“樂樂,你說為什麼爸爸媽媽都不要我呢?明明我那麼乖啊?為什麼大家都要說我是醜八怪呢?奶奶都說這個胎記好看,是天使吻過留下的呢!為什麼他們都說我不祥?就為了我是十三個月生下來的嗎?”女孩的瞳孔漸漸變得通紅,跟臉上的胎記一樣豔紅,她抱著小狗的手漸漸收緊,懷裡的小狗不停的嗚咽著,彷彿在控訴她。

“樂樂,為什麼啊……”

“樂樂,我眼睛也瞎了一隻……”

“樂樂,我該怎麼辦……”

“樂樂,我只有你和奶奶了……”

漆黑的房間裡有風吹了進來,掀開了蒙著的窗簾,透進了一絲光芒,照射進了女孩灰濁的瞳孔。時桑停止了絮叨,用手指矇住了眼睛,指縫間洩出來了亮光。

她站起身走向窗口,街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紛雜的人群流動,皆是光鮮亮麗的模樣。她撫上自己的臉頰,神色微動,為什麼就她有塊胎記呢?

“奶奶,十三個月出生,這很奇怪嗎?”她曾經很疑惑,為什麼鄰居都說她十三個月生出來的不正常。

“不奇怪,小桑是天上的神投胎的。所以要比別人晚幾個月啊!看我家小桑長的這麼好看,他們就是喜歡大驚小怪。”奶奶目光閃爍,但還是笑著回答了她的問題。

“咯咯……”八歲的她笑得很開心,忘記了父母的厭棄,忘記了鄰居的躲避,也忘記了同學的辱罵。

“樂樂,奶奶沒有騙我吧?”時桑低頭問著懷裡嗚咽著的小狗,再次將窗簾拉上。她抱著小狗徑直走出了房門,走出了小區。

“樂樂,你看街上多熱鬧。我們出去曬曬太陽。”時桑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眼睛在太陽的直射下微微眯起。“喲,你看她,眼睛都瞎了一隻了還到處走!”“醜八怪啊,離她遠點!”“她爸媽都不要她,聽說她十三個月才生出來的呢!”嘈雜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時桑耳若未聞,自顧自的往馬路走去。

“呲溜——砰!”一輛汽車陡然衝了過來,女孩的身軀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過去,懷裡的小狗也被甩到了遠處。時桑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血在慢慢流失,耳邊的喊叫聲也聽不清了。

“小桑的月牙胎記是天使吻過的痕跡……小桑是天上的神……”奶奶的話猶言在耳,時桑睜大著雙眼,額頭的血淌過月牙胎記,一直流向馬路。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前段時間她查到的資料,“相傳十三月出生的是死神”。是了,她是神,可是……卻是死神!

時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以前的回憶像一幀幀電影在她的腦海放映——父母的離婚官司,兩個人厭棄的眼神;鄰居嘲笑的語氣,躲避髒東西的行為;同學無情的辱罵與毆打,班主任的不管不顧;小刀刺進眼睛的畫面……“醜八怪”、“孽種”、“不祥”,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話語在她的耳畔響起。

鮮血滲透進了紗布,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時桑輕輕勾起了嘴角,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她……終於要解脫了。以後,月盈月虧與她再無干系,這天使吻過的痕跡也會漸漸消散,十三月出生的不祥之人也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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