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祖父64歲，常閒立廊廡，一腳翹起二、三尺，讓他跨其上，顛簸作呼馬聲說：“兒願做英雄乎？”他答：“願學祖父跨高馬，佩長劍。”祖父大喜，就署中山羊，制小鞍轡，砍竹為刀，削蘆作箭，輒令兩老兵教驅馳射舞之術於巨院中，他顧盼自雄，儼然一小將也。可是世事難料，隨著祖父、父親相繼去世，家道中落，他過早地就承擔起養家餬口的重任。他沒有如祖父所願，成為馳騁疆場的英雄，然而他舞動如椽巨筆，創作近五十年，寫下了120多部小說和大量的散文、詩詞、遊記等，總計三千萬言，成為民國第一寫手。
圖注：《金粉世家》劇照
他就是近代著名章回體小說家張恨水。其實對於張恨水，我歷來是知之甚少的，我只知道張屬於“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之一。什麼是鴛鴦蝴蝶派？大概是因為在民國那種紛紛擾擾的亂世中，這類作家沒有關注於革命這類激進體裁，而是仍然把筆觸指向了芸芸眾生的言情生活罷了。事實上，對於作家，自古蓋棺難定論，我們能說張恨水的寫作有問題嗎？作家都是靠作品來說話的，自從張恨水的長篇小說《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紅粉世家》等改編成電視劇後，他的作品再一次火遍大江南北。這充分證明，張恨水的小說具有永恆的生命力，因為讀者喜歡看，有市場。對於一個作家來說，這就夠了。
圖注：《金粉世家》劇照
張恨水的成就，是當代的每一個寫作者都非常羨慕的。因為至始至終，張恨水都是一個自由撰稿人，他用稿費養活了一大家人。他的每一部小說，都是先在報紙副刊上連載，每天更新，這直接帶動了報紙的銷量。小說完成後，經常一版再版，《啼笑因緣》至少再版二十多次，根本不愁銷路，是絕對的暢銷書，而且還不斷地有盜版出現。有人甚至為了賺錢，僱傭槍手，盜用張恨水的筆名進行創作，一時偽書氾濫，竟連矛盾這樣的大家也不能分辨。
人們不禁要問，是什麼原因，成就了張恨水這樣一位寫作方面的奇才。在張恨水的《寫作生涯回憶》這本自傳體文集中，我們也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圖注：張恨水像
首先家學淵源，因為橫跨清朝、民國兩個時期，又來自於官宦家庭，張恨水在蒙學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功底，精讀了許多古典小說。這是至關重要的，沒有繼承，何來發展？其次是勤奮。張恨水在回憶中寫道：“每天我大概九點鐘開始寫作，直到下午六七點鐘，才放下筆去吃晚飯，飯後稍稍休息，又繼續寫，直到晚上十二點鐘。”為了應付每天同時寫六部長篇小說這種情況，他“只能寫好每篇小說的人物，故事提綱，派上輪流寫作的日表”，然後依次進行，每天都得寫千字左右，以滿足讀者需求。然後是好學。張恨水說：“我不能光寫而不加油，因之登床以後，我又必擁被看一兩點鐘的書。看的書很拉雜，文藝的、哲學的、社會科學的，都翻翻。還有幾本長期訂的雜誌，也都看看。”
圖注：《金粉世家》劇照
作為民國第一寫手，張恨水有三次婚姻。第一次是他母親包辦的婚姻，太太叫徐文淑；第二次結婚是在北京，太太叫胡秋霞；第三次結婚也是在北京，太太周淑雲後改名為周南。張恨水的這三位太太彼此親如姐妹。
張恨水的第一次婚姻是他母親包辦的。張恨水是長子，他已經18歲了，他不結婚，他的弟妹也不能結婚。他的母親一定要他結婚。像胡適一樣，母命難違。回家去訂親，母親和媒人特意拉他去戲臺下一群姑娘中指了一位清秀貌美的給他看。誰知入了洞房，揭開紅蓋頭，才知道玩了一個調包計，指給他看的是徐家美麗的二姑娘，嫁過來的是醜的大姑娘。新娘徐文淑的相貌深深地刺激了張恨水，他做了逃跑新郎，全家人慌成一團去找他。在母親和親友的軟硬兼施之下，張恨水無法擺脫這個婚姻，儘管母親對他說可以討偏房。
圖注：婚姻
在晚清民國初年的婚姻中，有不少文人深受包辦婚姻之苦，像魯迅那樣倔強而決絕的太少了，像張恨水這樣的很多，一個對母親的“孝”字，壓彎了他爭自由婚姻的脊樑。徐文淑賢惠、孝順、忠厚，深得婆婆的歡心。張恨水接納了她，並負起了丈夫的責任。1925年，徐文淑隨全家遷居北平。徐文淑為張恨水生了兩個孩子，不幸的是夭折了。抗戰期間，張恨水和周南居重慶，他的那兩個太太回到了他安徽的老家。徐文淑嫁給張恨水，雖然夫妻之間沒有愛情，但徐文淑的生活還是完整的。和她同時代的魯迅的大夫人朱安相比，她應該感到幸運，因為她嫁給了張恨水。
圖注：婚姻
張恨水第二次結婚是在北京。那是在1923年，張恨水當時已經搬到潛山會館，有了兩間房，專門為上海的《申報》《新聞報》寫新聞，這兩家報館給的報酬高，經濟上寬裕了。這時他已年近三十，在北京已經有三年多了，每天要工作十五個小時，作為一個外鄉人客居在北京，舉目無親，回來只能靠填詞做詩抒發幽悶，他感到深深的寂寞。對於一個多愁善感的才子來說，這是怎樣的一種痛苦！張恨水在他解放後寫的回憶錄裡，隱約提到他在北京曾有過兩次不成功的戀愛，尤其是第二次失戀給張恨水造成的打擊，帶來的強烈的自卑感，促使他向貧民習藝所選擇愛人。
圖注：夫妻
當時北京的貧民習藝所收養了許多女孤兒，教他們做針線，糊紙盒子。年齡大了，便把照片掛出去，等待擇配。又規定來擇配的男方必須有正當的職業，要有“鋪保”，保證領走的女孩不會當奴隸。男女雙方還要見過面，互相滿意才可以。張恨水選中是胡秋霞，她是四川重慶人，父親挑賣江水為生，她小時被人拐騙到北京，賣在有錢人家當丫鬟，不堪忍受虐待，逃到貧民習藝所。張恨水給她取了名字，教她認字，到後來，胡秋霞都已經可以讀報了。
圖注：民國風
1926年，張恨水在做編輯之餘，勤奮寫作，著作頻發，收入頗豐，又在北京租了兩間房子，將母親和徐文淑接到北京定居。張恨水以每人各50元供應母親與徐的生活費。每逢節日一家人聚一聚，胡秋霞稱張母為媽媽，稱徐氏為大姐。胡秋霞基本上與張恨水陪伴終生，夫妻二人相依為命。特別是張恨水晚年中風後，全由胡秋霞精心護理。胡秋霞心地善良，純樸老實，心直口快，從不跟人耍手段使心眼，因此深受張恨水的欽敬。但是他們的文化程度相差太大，她不瞭解張恨水的思想，也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他們精神上的鴻溝無法填平。所以，張恨水依舊感到孤獨，他並沒有從與胡秋霞的婚姻中得到真正的愛情。
圖注：民國女生
張恨水的名氣大了以後，向他約稿的報刊不少。一天，張恨水正在聚精會神地編稿，一位妙齡少女飄然而至。她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北京春明女中的學生，名叫周淑雲，今年滿16歲，想要跟張恨水交朋友。從周淑雲遞過來的信件中，張恨水大吃一驚，原來這位少女想要嫁給他。張恨水婉言拒絕了周淑雲，但她卻明朗地表示：“本小姐非張恨水不嫁。”張恨水做夢也未想到一個弱小女孩有如此勇氣，情不自禁地說：“好，我答應你的要求！”張恨水將周淑雲改名為周南(其意乃江南之美女也)，然後娶她做了第三房夫人，並且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婚事。張恨水又在北京租了一間房子讓周南居住。周南很會處理三人之間的關係，稱文淑為大姐，秋霞為二姐，姐妹三人親密無間。
圖注：京劇
周南不僅能寫一手好文章，還會演唱京戲。恨水寫小說，她幫他抄稿；恨水寫累了，兩人樂一樂；恨水操琴，她演唱。1932年北京舉行賑災演唱會，張恨水與周南合演一出《蘇三起解》博得全場驚歎。周南善於交際，可以陪丈夫去拜訪朋友，接待賓客，他深得婆婆的喜愛。儘管小姑子的年齡都比她大，但是也都很尊重她。她有文化，後來還學會寫舊體詩，所以張恨水原來的理想“紅袖添香夜讀書”這個時候終於實現了。抗戰初期，周南不避艱險，帶著兩個兒子來到重慶，與張恨水是相濡以沫，一起度過了艱難的抗戰時光。
圖注：神仙眷侶
周南紅顏命薄，42歲之後，一直身體欠佳，張恨水多方為她求醫，卻不理想。就在徐文淑死的第二年，周南因病醫治無效，英年早逝，年僅45歲。周南的去世如同山崩一樣，給張恨水打擊很大，張恨水身感自己一時又老了10歲。1967年2月15日，農曆正月初七早晨，張恨水正準備下床時，突然仰身倒下，告別了這個他曾無數次描繪過的冷暖人間，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民國時期，高官政要紛紛以結交張恨水為榮。這個帶著皖南口音的鄉下人，一生未入任何黨派，也不任公職，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的人生守則，姿態低到極致。他曾自言道：“寫字就是營生罷了，如同擺攤之類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實在如斯。”他引以為榮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費換來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隻筆，日子倒過得不錯”。
圖注：民國美女
如今，就普通文化人來說，儘管國家提高了稿費標準，但由於新媒體的衝擊，加之經營不善，一般作者得到的稿費反而減少了，一些報刊甚至耍無賴，根本不給作者稿費。我們要想像張恨水那樣，用一支筆養活三十多口人，那簡直就是做夢了。當然，這也不具有可比性，畢竟張恨水是民國第一寫手，如果我們也是當代第一寫手，一年收入上千萬版稅，那麼養活三十多口人，也是沒有問題的。（彭忠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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