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窗外，寒风不遗余力地拉扯着树上仅存的一片残叶，但叶子并不想马上飘向树木扎根的大地。
“喂，儿子！”手机那头响起一个醇厚的嗓音。“你……”“我……”虽说是我拨通的电话，可我还是吱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爸……还是您先说吧。”“儿子，你看，都快过年了，什么时候回家呀？”
“爸，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说这事。今年寒假我要在杭州准备考试，这太重要了，我......今年就不回家了。”我说出这话时，心下黯然。我早已决定要在四月参加选考，这是关乎个人升学与人生前途的大事。作为十七岁的憧憬少年，在慎重地做出决定后便一定要全力以赴。这可是我在人生旅途中背上的第一个沉重镣铐，但也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改变命运必然的抉择。这是青少年的焦虑，也是高考的焦虑，作为现代中国的普通学子，我已无路可退，唯有奋勇争先。
“那你不回来看看……？我知道你很忙，但过年也不回来？家里人都很想你，毕竟有半年没见了。”
“我……嗯……”我还是含糊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生硬的字，“不回来了。”我悄叹了一口气，眼前浮出了父亲矮胖的背影和回首招呼我时敦厚的微笑。世间诸多不顺，非吾心不愿，实不能尔。
“真的不回来？”“不。”我已打定决心了。
“家乡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店门前的旧车站搬迁了新址，县政府前的桥拆了，今年已经造好了新桥。临街的店铺的门面都由政府牵头进行了设计和重新装修。十几公里长新的自行车休闲绿道也已经开放。景宁县城北片正在建设展示畲族文化的凤凰古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还没变。变的是县城的风貌，大家伙们的风貌；不变的是风土人情，山青水秀。儿子，你不回来太可惜了，也见见我们‘小县名城’的新气象、新风貌。喂？儿子，你还在吗？喂？”电话一阵忙音。
我沉默了，父亲说的东西其实我也早知道，老家的同学们在网上发过的照片我已见着了。她，养育我梦一般童年的故土，像一个耄耋的老妪，已经长回袅娜娉婷的少女青春的模样。可我对她始终有一种畏惧和怯弱，仿佛有一种力要把我从她身边推开去，让我漂泊异乡，又有一种力把我和她始终系着，不能挣脱也无法逃离。在地上奔波劳碌，背井离乡，这似乎是许多人的宿命，他们没人知道下一站到哪，我更不知道。我所追寻的究竟是田园间飘逸的梦，还是远方的诗呢？我以为我对这一切已经够清楚了，但其实我不过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对未来的生活不知所措。
“爸，我不知道。”我重拨了电话，口气有点松动了，“我还不是很清楚。”
“唉，你不回来也有你的道理，我们也都理解你，支持你。”父亲顿了顿说，他仿佛在那头黯然地坐着，脸上却带着苦笑。“你也有一年多没见到你爷爷了吧。”
“他其实也很想念你。去山村的路已经修好了，你要是这次回来，路指定要比前些年去时好开的多，他见到你也一定会很高兴。近些年国家经济发展劲头很好，路已经通到山里的世界了。村里同族的乡亲们在村口新修了祠堂，你要是这次回来，我带你看看我们家的家谱，看看我们的新祠堂。你爷爷在山里待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你算是有点出息，回去看他，他也会很高兴的。”
是的，在外求学的我和爷爷相处的日子不算多，唯一清晰的印象就是前一年冬天回去时，他站在村口，手里牵着羊，看到我们时皱纹爬满的干枯的脸上腾起的笑。看到他笑，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远方的山尖银装素裹，田垄间的枯黄的稻茬四散歪着，林间灌过的怪风呼呼地吹着，混杂着土地和山的厚重与低沉。我也冲他笑，仿佛我先前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刻却找到了。
“儿子，你不回来，那也行，你好好复习吧，再见！”但父亲并没有立马挂断电话。
“爸……我……嗯……”我低下声，可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抬了抬头，跳入眼帘的是窗外那片残叶，在寒风的拉扯下终于告别了依伴今生的枝丫，开始飘向大地的怀抱。
我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说道：“爸！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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