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邱二斋的故事

才华初露

邱二斋在私塾里念书的时候,有一年春天,先生带着弟子们到郊外踏青游春。师徒们来到一个水塘边。水塘里,几个年轻后生在捉鱼虾,一个个浑身上下溅满了水珠。先生见景生情,来了诗兴,慢条斯理地念了一句“水中生,生中水,水水生生”。

接着,就让弟子们对下联。这时候,正巧有个卖豆油的老汉路过,邱二斋灵机一云贵,对上了下联:

“油里豆,豆里油,油油豆豆”。

教书先生沉吟了一番,说:“虽不甚雅,倒还工整。”

邱二斋说:“先生,学生出一句雅的,请您对一对”。他指着水塘边一簇簇金黄色的苦菜花,随口说出了上联:

“漫野黄花好似金钉钉地”;

说完,仰起脸看着先生。

教书先生手拈胡须,苦思冥想了大半天,也没对上,只好让邱二斋再道出下联。邱二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京中白塔犹如银钻钻天”。

逃学耩地

邱二斋天赋颖悟,年纪轻轻地考取了秀才。不久,明朝来亡,邱二斋仕进之心渐冷,对那些八股文章很感乏味。有一年麦收以后,下了一场透地雨,农民们正忙于夏种。一天深夜,邱二斋逃出县学,想要回家,又怕父亲责怪,于是涉过小清河,沿着官马古道,信步向北走去。不知不觉,天已微明。邱二斋走到一个村子,正逢短工上市,他就随在了短工里面。有个雇短工的财主见邱二斋要的工钱少,就把他领走了。原来,主家让他扶耧耩芝麻。

邱二斋牵上老黄牛下了地。他套上老牛,把芝麻种倒进耧斗,怕风刮了,又用包芝麻种的包袱盖在耧斗上,找来几块小砖头压住了包袱的四角。

邱二斋扶着耧,脑子里却在想着县学里的事。他快耩完的时候,揭开包袱一看,才发现芝麻种没见少——原来是耧仓眼被小砖头堵住了。这时候,天已晌午,邱二斋又饿又累,便把耧仓板高高拔起,将芝麻种一股脑儿下到地里。

邱二斋回到主家,财主问道:“芝麻耩完了吗?”邱二斋答道:“主家,地未剩一垄,种无余一粒”。吃过午饭,邱二斋对财主说:“今上午很觉劳累,中午在你家找间清静房屋,少事休息,不知可否?”财主应允说:“正好有间空闲屋子。”说完,将邱二斋领进一间设有床铺的清静小屋,便午休去了。

邱二斋稍憩片时,想想该走了,见屋里正放着一堆石灰,便拿起石灰块,在墙上写下了一首诗:

我是石村邱二斋,

为了逃学才出来。

扶耧撒种我不会,

阴天下雨拔着栽。

写完之后,邱二斋擦净手上的石灰粉,便悄然离去。

巧吃麦桃

有一年的夏五月,正是麦桃将熟的季节,邱二斋和几个同窗好友远出赏景。走到一个村子跟前,见一个十七、八岁大闺女坐在桃园里,一边看桃子,一边做针线。那快要熟透了的桃子,又肥又美,诱人的香味,迎风飘来,馋得人直咽口水。几个人走得又乏又渴,很想买些桃子吃。可是,大家都没带多少钱。怎么办呢?同窗们都让邱二斋想个办法。

邱二斋朝桃园里打量了一番,就说:“好罢,都跟我来。”他走在最前边,其他人随在后边。走近桃园,邱二斋整了整衣帽,轻轻咳了一声。看桃子的姑娘闻声停下针线活,微微看了邱二斋一眼,又低下头去做活。这时候,邱二斋回头招呼大家:“你们过来摘桃吃罢,这是我丈人家的,别不好意思。”看桃子的姑娘一听,脸“唰”地红了,头也不敢抬,慌忙收起针线跑走了。同窗们还没有愣过神来哩,邱二斋又喊他们快点摘桃子。这时候,他们才象刚醒过来一样,急忙上前摘桃子。每人摘了十几个,邱二斋又催他们快离开。

走在路上,大家一边吃着麦桃,一边问邱二斋:“斋兄,你已娶有妻室,怎么这里又冒出个丈人家?万一那姑娘认出你这位假夫婿呢?”

邱二斋慢慢咽下嚼细的桃子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个大姑娘早已过了及笄之年,看神情尚待字闺中。男女婚事,但凭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她的丈夫是何相貌,她必不知晓。方才,你们已经看到,那姑娘听说夫婿来到,满面羞赧,避之犹恐不及,何遑多顾?但此地不可久留,一旦姑娘的父母闻声出来,识破天机,鲜桃不但吃不到,我与诸位恐难脱身。就为此,我才催你们快走。”

同窗好友们听完了邱二斋的话,个个佩服他的心计。

诗讽主考

清世祖顺治十一年(1654年),乡试之前,乐安县教谕任梦龙对邱二斋说:“秋闱之期在即,邱学士虽然塾读经书,但尚需不遗余力,刻苦用功,冀望你到期应试,一举中第。”邱二斋本不愿为清朝做官,当然也就无意参加科考,但又怕得罪官府,招来灾祸,只得勉强答应如期赴试。

乡试之前,邱二斋来到省府济南。他听说这次皇帝派来的正副主考大人,一个叫田省,一个叫林钦,两人俱是徇私贪贿之辈。有些应考生员,暗行贿赂,邱二斋嗤之以鼻。开考那天,邱二斋展开考卷,文题是《选贤与能》。他握管濡毫,凝思片时,才情挥洒,须臾而就。邱二斋复阅几遍,自感文从字顺,义理明彻。又盯视着考题,想到主考大人的德性,禁不住激忿之情,提起笔,蘸饱墨,在写好的文章后题诗一首:

十字大街在城中,

少目焉能将文评?

衙前左右槐两株,

欠金岂可得功名!

考卷呈到两个主考官面前。对邱二斋的文章,二人不得不承认做的好。看过那首诗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原来,诗的前两句是讽刺“田省”,后两句是侮辱“林钦”。这次乡试,邱二斋就这样名落孙山了。

奚落货郎

邱二斋应试落第以后,放浪形骸,不修边幅。著书之暇,常常四处游玩散心。有一年的深秋季节,邱二斋身穿棉裤棉袄,头戴一顶小草帽走在街上。这时,有个货郎挑着担子串乡来到此地。货郎听说这个衣着不随时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秀才邱二斋,就想讥诮他一下,于是紧走几步,拿腔捏调地唱道:“穿冬装,戴夏帽——胡度春秋。”

邱二斋听了,从眼角白了白货郎,反唇相讥:“走南街,串北巷——混帐东西!”这个多事的货郎,受了邱二斋的奚落,满面羞惭,挑着担子没趣地走了。

题匾辱店主

一年冬天,邱二斋到远地一位至交的朋友家走访。谁知到了那儿以后才知道,那位朋友已经举家迁居了。邱二斋看看天色已晚,要返回家乡是不可能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客寓住下。

邱二斋写好了店簿交给店主。店主看过店簿,脸上立时堆下笑来:“原来是乐安邱学士,久闻大名。今日秀才光临,小店生辉。您先请坐,我让伙计给您收抬一间干净又清静的客房。”

邱二斋等店主吩咐完毕,就问:“不知掌柜的贵姓,台甫如何称呼?”店主说:“不敢当,我免贵姓王,兄弟排行第五,人称王五。”邱二斋有礼地说:“原来是王掌柜,有劳了。”

邱二斋寻挚友不遇,心情抑郁,不想又受了点风寒,病倒在王五的客店里。因为想会会知己朋友,邱二斋并未带多少钱。异乡得病,举目无亲,又没有钱买药,邱二斋一病就是十多天。

店主人王五头几天对邱二斋还显得殷勤。后来见他包裹空乏,看看连房钱也付不起,态度就变了,残茶剩羹,冷汤凉饭,让小伙计端去给邱二斋。邱二斋记在心里,嘴上并不和他计较。好在邱二斋只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十余日后,身体渐渐康复起来,便向店主辞行。邱二斋把身上能值几个钱的东西一起典卖出去,总算凑够了房钱。

临行前,邱二斋对店主王五说:“在你店中十余日,承蒙另眼看顾,深感于怀。临别无以相赠,我给你这客店写一方匾,不知肯笑纳否”?店主一听,心想:邱二斋是有名的秀才,他的字拿着钱买都难得一求哩。俗话说,过了的店道难寻宿。这真是难有的机会。忙高兴地答应,接着就吩咐小伙计捧上了纸墨笔砚文房四宝。

邱二斋好象很谦恭似地说: “我看贵店未有字号,为传扬您的名声,意欲以您的尊名作贵店的字号,不知您意下如何?”

店主说:“这样最好。”

邱二斋提起笔,蘸饱了墨,写下了“王五庾”三个大字。

店主一看,字写得是真有风神,可又迷惑不解地问:“请教学士,客寓的“寓”字不知为何写成这个“庾”字”?

邱二斋眨了眨眼晴说:“这个庾是无顶的仓房,《诗经》云:‘我仓既盈,我庾维亿’,借其美意,您会生意兴隆,财运亨通。”

店主恭维不迭地说:“邱学士真不愧饱读诗书,才学满腹”。

店主送走邱二斋,忙着张罗挂匾。挂匾这天,他特意请来了亲朋好友,吃酒庆贺。内中有一个老儒生,看过匾后向店主说:“你一定得罪过这位题匾的邱二斋了。”

店主说:“你怎么知道?”

老儒生说:“他骂你王八蛋呢。一庾是一石六斗,五庾正好。

是八石。王五庾还不就是王八蛋(石)!”

店主这才知道上了当,后悔不该没好好伺候邱二斋。

逼官免税

清圣祖康熙六年(1667年)初秋,淄河上游的淄川、博山等地,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山洪急泻,汇入淄河。陡涨的淄水波浪滚滚,溢出河岸,直冲乐安县境奔涌而来。乐安县城南阜城店附近的曲堤被洪流冲溃,浊浪滔滔的淄河水,犹如千百匹脱缰的野马,从曲堤决口处奔腾而出,冲坍了乐安县城墙的一角,又沿着县城西边的月河,直趋石辛镇大洼。石辛镇附近,立时变成一片汪洋,秋禾尽被淹死。这一带的农民多次向知县欧阳焯陈报灾情,申求免纳秋粮税赋。但知县竟无视民生疾苦,仍然报称“民泰年丰,一派升平”,照常征收田粮课税,借此向上级官府夸耀治绩。

众百姓见知县毫无体恤之心,便找邱二斋商量对策。邱二斋想了想,对百姓们说: “倘若让巡抚大人来乐安亲眼看一看灾情,或许有点指望。但巡抚的大驾是很难请的。咱们也来个以假对假,等巡抚来到,相机而行。”于是缮写呈文一道,派人驰送巡院。文内略云:“……乐安知县,拆毁城垣,伏望明察,以备不虞……呈请人邱二斋。”

山东巡抚接到呈文,认为事关重大,立即来乐安巡察,并传邱二斋到县衙对证。知县向巡抚申辩道:“城垣被毁,系洪水所致,并非下官拆毁。邱二斋言而无据,诬告本官,该当治罪。”邱二斋驳斥说:“城垣被毁,确为实事。至于是冲毁还是拆毁,小民不知,不知不为罪。既然知县大人说系洪水所致,可见水灾之大。城北石辛镇一带,至今仍是一片汪洋泽国,恳请巡抚大人屈驾前往察看,问民疾苦。”

第二天,巡抚大人由知县陪同前往察看水情,果然是泽水茫茫,秋禾尽被淹死,周围十数村庄,墙倒屋倾,百姓号苦啼饥,惨不忍睹。巡抚当即饬令知县,开仓放赈,并豁免本年秋季田税,以苏民困。

巧对按察使

邱二斋专好为老百姓写状子,替穷苦人打官司。这样一来就惹恼了几个地方豪绅。他们串通起来,联名把邱二斋告到了青州府。正在青州府巡察的按察使刘大人接到状子,便动身亲自来乐安县查办此案。邱二斋听到消息,就躲到了知交文友李家桥村李象先家中。

按察使刘大人听说邱二斋躲在李象先家里,便也赶到了李家。原来,刘大人的父亲与李象先的父亲李中行是同榜进士,刘李两家可说是世交了。刘大人与李象先从少年时就相识,他想让李象先一同劝说邱二斋不要再与官府做对。

李象先摆下酒宴款待刘大人。酒过三巡,叙罢旧情,刘大人把来意点明。李象先诚恳地为邱二斋说情。刘大人有碍情面,又从李象先那儿了解到邱二斋并不是不守王法的刁民,就叫李象先把邱二斋请出来相见。刘大人见邱二斋气度不凡,举止不俗,就想试一试他的学问,并借机规劝邱二斋不要再替百姓打官司。于是便说道:“今宵吾等三人相聚,饮酒亦该有令。依愚之见,每人吟诗一首,前几句不可离了“水”字,后两句须用俗语,既要以理服人,又不能伤了友情。”李象先和邱二斋一齐赞同。

刘大人先端起酒杯,看着邱二斋说:“有‘水’读作‘湘’,无‘水’也读‘相’,去‘水’添‘雨’读作‘霜’。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邱二斋听出了这位按察大人的弦外之音,联想到穷苦人的困顿艰辛,自身的落拓遭际,当政者的专横跋扈,于是,端起酒杯,不亢不卑地吟道:“有‘水’读作‘溪’,无‘水’也读‘奚’,去‘水”添‘鸟’读作‘奚鸟’。得势狸猫欢似虎,落第凤凰不如鸡”

刘大人受此揶揄,又不好发作,愠怒地瞪着邱二斋。

李象先忙站起来给二人打圆场。他端起酒杯面向刘大人吟道:“有‘水’读作‘清’,无‘水’也读‘青’,去‘水’添‘心’读作‘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吟罢,喝干了杯中酒。

邱二斋站起身,擎着酒杯,彬彬有礼地对刘大人说:“邱某乃一乡野村夫,言语不雅,望大人海涵。然邱某为民请命,从未无端生非,诬枉好人,大人定当明鉴。今日有幸,邱某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按察使借此下阶,喝干了杯中洒。三人一同落座,言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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