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您是一座可愛的城市
作者｜ 向東
它屢次見證了中原王朝的末路窮途，不比發生在杭州或是南京的紙醉金迷，敗逃到這裡的王公貴族們，往往已是氣數散盡，只等著最後一根稻草，壓彎脊樑。
無論是新雨後盤亙山間的浮雲薄霧，亦或是晴日裡的遠山黛色，站在高處處遠眺，即見福州四面環山，山色空濛。
被山環繞的福州像是母親的子宮，或比作孩童的襁褓，帶著這方土地特有的母性和溫柔，孕育地靈人傑，包容下700萬人口。不知多少異鄉人因福州的溫存駐留於此，把這裡作為他們的第二家園；也不知多少福州人渴望離開，卻有將福州作為終將回歸的故土。
唯閩江之水，貫城而過，無語東流入海。
△閩劇《甘國寶》
在建城的2200餘年裡，福州城的形象，用言語是難以訴盡的。
在天下群雄逐鹿中原的時代，它總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於三山之間默默維持著自己的生活；這裡的人們卻又履遭進犯，動輒就被中原的統治者們大舉遷移，背井離鄉。
後來，它屢次見證了中原王朝的末路窮途，不比發生在杭州或是南京的紙醉金迷，敗逃到這裡的王公貴族們，往往已是氣數散盡，只等著最後一根稻草，壓彎脊樑。
△林浦泰山宮，這裡一度成為南宋小朝廷的逃難之所
從遠方歸來的遊子，最早能感知到的，便是人間煙火味道——或許是見慣了破落王孫，對於福州人而言，任他王侯將相，都與眼下真實的生活無關。
福州擁有著一百多條的內河，一度也有著“東方威尼斯”的美譽。據說，這裡的內河曾經清澈，在上世紀50年代，人們還能在河裡淘米洗菜，游泳的也不少。在福州之地，人民與水是天然親近的。閩水，自是福澤萬鄉。
△至今還頗有些詩情畫意的白馬河
如今的各處河流承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少數依然落花流水、詩情畫意，多數則成了陰溝暗渠，在市政工作中，才重啟生機，不似舊日沉寂。政府慢慢解開河流汙染的繩結，重新張開溫潤的河網。
那些坐擁公園的內河，最讓人們體會到臨水而居的幸運，打打太極拳，跳跳廣場舞，每到夏日的夜晚，總會有幾位老福州搬著小椅長凳，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家常。
至於閩江浩浩湯湯，環城而走，流過令人驚豔的中洲島，流過曾經的戀愛聖地江心公園，流過一座座跨江大橋，流在延續千年的美夢裡，不曾斷絕。
就像嚴絲合縫的拼圖，福州水將不同的場域和不同的故事串聯，形成福州特有的閩地風情。
福州的特殊，少不了各色民間信俗，十里八鄉，神仙羅列其中，成為重要的文化資源。作為全國神仙數量穩居第一的城市，福州人儼然一群泛神論者，維繫著萬物有靈的古老信念。翻開一百二十萬字的《閩都別記》，神怪與民俗，悉數其中。
當然，變化也是有的。
行走在路上，你可能會在偶然的一瞥裡，發現一座又一座的廟宇委身於高樓大廈，或老式民宅之間——甚至於在解放大橋的橋墩下，至今還隱藏著一位神祇。
△隱藏在鬧市之中的福澗麻王廟，廟門常關
生活在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之間，不少福州人已經遺忘了先人的複雜信仰，即便略知一二，也不會太感興趣。
除了那些徘徊在拆遷邊緣的古老村落，大多數的遊神陣仗早已今非昔比。當遊神的隊伍燃起鞭炮，人們鑽進塔骨、抬著神像，遊走在燈紅酒綠的街頭，一種油然而生的荒誕感總是與之相伴。
△江邊村的一次遊神
與冷若冰霜的都市生活相比，這樣的場景極盡顯得溫暖人心。福州除卻看似千篇一律的繁華地帶，市井間也始終承載著另一面的獨特魅力。
這源起自福州人的鄉土情懷。
福州想來仍是一個複雜的城市，它沒有一個明顯的符號可以簡單概括。背離城市的千篇一律之後，福州還有獨特的洗湯文化。這又是一個背反城市洪流的福州習慣。
“湯”這個漢字，除去組成了極少的“湯麵”“藥湯”等幾個詞彙外，普遍地是指熱水或大眾浴池和溫泉的一池熱水。溫泉叫“湯”，那是冒著騰騰熱氣的緣故。得益於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福州的溫泉自古就遠近聞名，素有“閩中溫泉甲天下”的美譽。
知名作家郁達夫對福州溫泉曾這樣描述：“美婦人的耐久耐老，真是人生難得的最大幸福，而福建女子獨得其秘，想來總也是身體健康，飲食豐盛，氣候和暖，溫泉時浴的結果。”
△楊貴妃與唐玄宗
這不禁讓人想起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的“溫泉水滑洗凝脂，夜半無人私語時。”氤氳的白色霧氣裡，粼粼波光中，吸引著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正是這地下冒出的汩汩清泉。煙水籠紗間，溫泉泡著泡著便泡進了溫柔鄉。
作為著名的溫泉之城，福州的溫泉已經有1700多年的歷史。與其他城市的溫泉都在荒郊野嶺不同，福州的溫泉帶就在市區裡。
從目前福州城鄉地區現存的一些地名上也可見一斑。例如“溫泉路”、“溫泉支路”、“樹湯路”、“玉泉路”、“金泉路”、“湯井”、“金湯”、“湯門”等等與溫泉有關的地名，還依然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紀念著曾經的輝煌。
當時，花很少錢就能在湯池待上一天，泡澡、攀講、吃一吃小點心，悠閒的一日便這樣過去了。這樣的場景郁達夫在《飲食男女在福州》亦有提及：“福建特有的溫泉浴場，如湯門外的百合、福龍泉，飛機場的樂天泉等，也備有飯饌供客；浴客往往在這些浴場裡可以鬼混一天，不必出外去買酒買食，卻也便利。”
在傳統習慣中，用“洗湯”來招待客人還是福州的一個特殊民俗：遠方有客人來到，帶上客人、偕同家眷去泡溫泉，那場面通常是祖孫三代，熱鬧非凡。當時好的澡堂還有雅間，裡面還能用餐，有條件的人家還可在附近聽聽戲文，然後才攜眾返家。
在“洗湯”當中，男人們談天說地暢所欲言，婆媳們滿面春風，構成一幅自得自在的天倫之樂圖，彰顯有“福”之州的地域文化特質。
或許，真正讓人愛上福州的，並非人潮熙攘的三坊七巷，也不是一望無際的福州藍。
相較於這些光鮮亮麗的存在，那些發生在街頭巷尾的日常故事，那些過目難忘的瞬間景象，才是三山兩塔之間真正值得記憶的所在。
無論是大人物們的宦海浮沉，還是老百姓的家長裡短，都揹負著獨一無二的欣喜與悲傷，都值得每一個善待生活的人去慢慢品嚐。
福州始終保持著自己獨特的體溫，就像我們永遠說不清楚的普通話，或多或少帶著些“湖鄒”的腔調，不曾向摧枯拉朽的主流低頭。
就像流淌的閩水，就像環抱的群山，福州以其獨特的閩都風味，緩緩地向時間的盡頭延宕。
作者 | 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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