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邁雙龍寺
高大的佛祖,平靜地注視著遠處玉帶似的大端河。
和許多塑於半山腰的泰國佛像一樣,總有條張牙舞爪的九頭怪蛇直接罩護在佛祖的頭頂。這兇猛的動物好象泰語叫“納嘎”,他不知該翻譯為蛇還是龍更確切。
他不懂其中的含義：面貌慈祥的佛祖為什麼要和兇猛的怪獸在一起?是要阻嚇人心向惡還是為了凸顯 “慈”與 “善”始終被 “兇險”所包圍?
拜了三拜,就坐下來休息,憑高望遠,腳下是薄霧朦朦的猛芳壩子,心中生出些許感慨。這是從緬甸流浪到泰北以來見到的最大最繁華的壩子。一條公路從壩子中穿越而過,川流不息的車輛顯示此地經濟的繁榮,漂亮房舍掩映在成片的果林間,透著百姓生活的富足和安逸。
他的生活不富足,但很安逸。學生白天去泰文學校,下午5時到晚上8時才來上中文課,其餘就是他的空閒時間,早晨爬上這座佛山看風景和胡思亂想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也是殺時間的最佳辦法。
還要怎樣呢?一個月三千銖的薪水,吃用之外還小有節餘,才十七個學生,沒有升學壓力。考試也無非是走過場,誇張點說閉著眼睛教也綽綽有餘。該知足了。
順著佛祖的目光往東看,那是悠悠而去的大端河,碼頭上停泊著許多竹排,每天都有不少西方遊客揹著小山樣的旅行包從這兒上竹筏,順河水漂流到清萊,這是有錢人的消遣。他想得更多的是順著這條河一直往前漂,應該是匯入湄公河,再往東南從柬埔寨入海,所謂水流千遭歸大海,那人的歸宿應該是哪裡?
再往遙遠的南方眺望,想像著八百公里以外的曼谷,那是泰國的政治經濟中心,東南亞的大都市,會有很多的個人發展空間,這應該是他努力要去的目標。
而目前他所在的這鄉村小學,一個教室,一塊黑板,一個光桿教師。學生要分四個年級,最高是五年級;最低的是一年級,臺灣來的老師好象還將這叫做 “複式教學”,而他除了感到悲涼之外實在沒有心思去探究 “複式教學”的定義和內含。那可愛的小孩在唸 “坐火車,過山洞,山洞長又長。”的課文時好像咬著舌頭吐字,典型的泰人發音。他只能像個幼稚園阿姨一樣耐心地教。用不太熟練的泰語和顏悅色地解釋。
自己命運的火車何時過完山洞馳向坦途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下還是先下山去買菜燒飯填肚子。
菜市場還有不少東西,一個賣魚的攤子吸引住了他的眼球。好幾條一公斤左右的鯉魚在大盆裡游來游去。
哦呵!酸筍煮鯉魚,味道美極了。他從小就是吃酸筍長大的傣族,出來近二十年,走了不少地方,中國南北口味的菜吃過不少,都沒留下什麼印象,獨有聞到酸筍味就流口水。當時他二話不說就買了一條,買好其他東西就急急趕回學校,將魚放進水桶裡還遊得正歡呢。
早餐隨便煮點東西吃飽,鮮美的酸筍煮魚要等到下午再品嚐。於是拿一本書在床上躺著看。
看的是<>。複習了二十幾來年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劉備利用去打袁術的機會離開許昌,擺脫曹操的控制, 慌亂而又得意地宣稱:“吾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去如魚入大海,鳥上青宵。不受網籠之羈絆也。”那時劉備被封為不大不小的左將軍,是個閒職,而身份卻是皇帝的阿叔,假如不想有什麼作為,日子應該還是過得不錯的。但他終歸不肯永遠曲事他人,所以梟雄曹操也點出, “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每當看 <>他不羨慕曹操的縱橫天下,最敬佩的是劉備那種哪怕東奔西走兵微將寡到處寄人籬下也永不服輸的精神,和 “屈身守份以待天時,未可與命爭也”的涵養……
“嘩啦”一聲,是那條魚在桶裡跳,讓它多遊多跳一下,把肚子裡的雜物都吐乾淨,吃起來也爽口。
大自然厚愛人類,各種動物相互之間儘管可以弱肉強食,但都無例外是人的盤中餐,雲南土話說:動的是肉,綠的是菜。只要天上還有飛鳥,地上還有跑的動物,水裡還有遊的東西,我們就不會餓死。據許多知識淵博的歷史學家研究考證,人類的老祖先從樹上下來後,其中一個最大的進步就是進入 “漁獵”階段,就是打其他動物和捕魚來裹腹。這麼說,魚類從遠古開始就為人類作出犧牲了。難怪人們吃起魚來是那麼心安理得,主張 “仁”的孟夫子要說明最想要的東西不可能兼得時也是毫不猶豫把 “魚”和 “熊掌”拿來作例子。
“拍嗒”這回的聲音比原來大得多。出來一看,那魚已跳出桶外,嘴一張一合地躺在那裡。
那一刻,他心裡一震:哦,它還不想死。它也是一條生命!
幾年後他到曼谷等大都市打拚,見多了錢眼裡的人生百態,竟時時想起當年這一舉動,心中暖暖地回味著那句 “莫以善小而不為”的古訓。
但那時他確實沒去想那麼多,好像意識裡閃出那鬥嘴味十足的名句: “子非魚,安知魚之不樂”?似是而非地發揮為: “我非魚,安知魚之不悲”?此魚有求生的本能。將心比心,我被困在這裡也不愉快。那我還是把它放了吧。
當時趕緊把它抓起來放回桶裡,立刻提著往大端河邊走去。
將魚連半桶水輕輕倒進河裡,那魚似乎也沒有什麼留戀或感激之情,慢慢向河中心遊去。
它原本就在水裡,放了也就放了,小時侯看的民間故事卻將它杜撰成龍太子龍公主含珠來報答,那是人們美好而有點貪心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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