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三兩豬肉換了個媳婦

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有個賢慧漂亮的妻子。村裡人都說,我妻子是用三兩豬肉換的。你不信?那我就給你說說我換妻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那陣子,“割資本主義尾巴”正割得起勁著哩,那時候,我已經將近三十歲了,我爹孃一直為家裡窮得娶不來兒媳發愁。看著爹孃終日愁眉不展的樣子,我心裡很不好受,我安慰爹孃說:“就咱三口人還吃不飽肚子呢,要個媳婦咋養活?我不想那號事,少個人還少操份心哩!”話雖這麼說,可我心裡做夢都想娶媳婦。

這一年年底,生產隊窮得沒給社員發一分錢。春節快到了,咋過年呢?幸虧隊裡還偷偷養了兩頭豬,便連夜宰了,平均每人六兩肉,一一過秤,分給各家。

就這樣,我家三口人,分得了一斤八兩肉。那時候,窮歸窮,過年的規矩還是少不了的。我家老親舊眷多,我爹的輩分又大,所以來拜年的客人就多。按照我們這兒的風俗,大年初二開始走親戚,這些客人並不是同一天來,而是根據輩分的高低和關係的遠近分期分批來的。

我爹算了一下,單計劃內的客人就有九起,如果冷不丁再冒出另外客人的話,那便是十起甚至十幾起了。

我們鄉下人好客,平日裡家裡來客,都捨得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過年嘛,更馬虎不得,如果怠慢了客人,傳出去往後哪再有臉見人?可是要來的客人太多,而我們即使自己一點不吃,也就那麼一斤八兩肉,怎麼辦?爹琢磨了半天,商量著對娘說:“咱不如把來客暫且按十起計算,把這一斤八兩肉分成十份,每來一起客人,就招待一份。肉是少了些,可怎麼說也是肉呀,而且我們還可以在刀口上下功夫,你儘量切得薄一點兒,小一點兒。”我在一邊越聽越彆扭:“爹呀,虧你老人家想出這麼個好主意,大過年的,拿一兩八錢肉招待客人,拿得出嗎?那不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我爹本來就不順心,一聽我這話不由得火了,拉開嗓門朝我吼道:“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啊?有能耐你小子來做!”

爹一氣之下“退居二線”了,把這尷尬事兒丟給了我。我想想自己雖說成不了家,可近三十的人了,是該為爹孃分憂了,我來就我來吧!

我盯著這一斤八兩肉動開了腦筋,一個個方案跳出來,又一個個被我否定。不過,我鐵蛋到底是上過幾年學的人,這事兒最終難不倒我。我想了一會兒,就想出一個妙主意。不過,主意好是好,卻有一定的冒險性,萬一失手,後邊的戲就沒法唱了。可是眼下別無選擇,只有這麼做。

轉眼間到了大年初二,第一起客人就來了。我把孃的小圍裙往腰裡一紮,挽挽袖子下灶了。

我先把一斤八兩肉放鍋裡煮著,然後抱出一棵白菜,攔腰一刀,葉歸葉,幫歸幫,各切成長條備用。隨後,我又挑出一個紅皮蘿蔔,一個青皮蘿蔔,洗淨,各切成片兒。待這些事兒做好,肉也煮得八成熟了,我把肉撈出,加入大蔥、蒜苗和鹽末,裝一個碗裡,放後鍋裡蒸。然後又用前鍋炒了白菜葉、白菜幫、紅蘿蔔片、青蘿蔔片四個菜,每個菜裡澆一勺肉湯,餘下的肉湯藏到櫃裡留著以後幾天用。

紅日當午,飯菜端上了桌,客人們簡直看傻了:四素一葷,紅白相映,特別是中間那碗肥肉,香噴噴,油花花,塊頭大得驚人。在那貧困的年代,哪見過這麼豐盛的招待?客人們為受到如此厚遇而不安,他們連連道謝:“太破費了!太破費了!”

吃飯中間,客人們的筷子只在四個素菜裡出入,碰都沒碰那十分誘人的大塊肥肉。因為鄉下人作客很講究吃相,那麼大一塊肉,誰也不願去動第一筷,以免落得個“貪吃”的壞名聲。新年新節,丟人現眼的事誰也不願幹,就連小孩子也緊盯著大人的舉動。大人咬口饃,他也咬口饃;大人夾一片蘿蔔,他也夾一片蘿蔔;甚至大人放下筷子聊幾句話,他也放下筷子認真地聽。因為臨出門時,大人再三叮囑過:到了外邊就是客人,客人就得有客人相,如果亂了規矩,下次就不帶你走親戚。就這樣,直到這頓飯吃完,那碗肉絲毫沒動。

我不禁洋洋得意起來。爹孃雖說也高興,可畢竟這是第一天,他們的心還懸著哪! 大年初三,第二起客人來。我依法炮製,把那碗肉餾一餾,再次恭恭敬敬地端上桌。客人們對我的廚藝讚不絕口,可依然不好意思伸筷子,一頓飯吃完,那碗肉仍然不缺分毫,又被我小心地收進櫃子。如此這般,整個過年期間,我家共招待了十一起客人,那碗肉就是沒人動一下筷子。這一來,爹孃可高興了,他們誇我說:“這小子,有心眼!”

眼看大年過了,該來的客人都來過了,爹說:“這肉再放下去,不壞也要壞了,沒人來了,咱們明天吃了它!”

第二天中午,我娘正在灶上忙著,忽然我家房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不認識的老漢。我上去一問,原來,這老漢是到我們鄰居家走親戚,碰上鐵將軍把門,人不知去了哪裡,老漢找人找到我們家來了。我一看老漢年紀挺大,便把他讓進屋裡:“老伯進屋歇歇,沒準他家的人一會兒就回來。”

可是,老老漢在屋裡坐了好一會兒,就是不見鄰居家有人回來,老漢不好意思,急得要走。我

心想:不就是一頓飯嗎?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能讓他空著肚子上路?我攔住老漢說:“鄰居的客人就是我們家的客人,哪能讓客人不吃飯走呢?”爹孃也一起攔。

老漢見我們一家人留他真心實意,便留了下來。午飯一端上桌,老漢驚呆了,他沒想到他會受到四素一葷的厚待,特別是那一碗蒸肉,塊頭大得出號了,可見這家人待人有多麼厚道。

因為年已經過了,不必再考慮後面還要招待什麼客人,所以我剛才在灶上,已經按著“六六大順”的意思,把這塊一斤八兩的肉平均分成了六塊。我夾起其中一塊肉,塞進老漢的碗裡。老漢感動得兩眼淚花:“不怕你們笑話,我過年還沒嘗過肉味呢!”

後來老漢回到家裡,一直唸叨我們的好處,總覺得好像欠了我們天大的情分,這情分不報答,就吃不香睡不安。老漢有個女兒,也到了出嫁年齡。老漢想:這麼厚道的人家,我何不把女兒嫁給他。老漢跟老伴一商量,就請了個媒人到我們家來了。這細枝末節當然都是我妻子後來告訴我的。否則,我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娶媳婦是由那頓飯引起的,而那頓飯的核心內容是那塊蒸肉,而那塊蒸肉的重量正好是一斤八兩除以六,所以村裡人戲說,我的媳婦是三兩豬肉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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