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羅斌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雨。馬路上稀稀疏疏地走著幾個人，五顏六色的雨傘襯得城市五光十色。
他去車棚取回電動車，卻發現天太冷，電量已經不足了。眼看著天色已晚，只好冒雨推著車回家。
沒有雨傘更沒有雨衣，雨水流進他的眼眶裡，澀澀的很不舒服。
有車在身後不停地摁喇叭，他沒回頭，明明已經這麼落魄了，開車的人怎麼就不體諒一下他，他能礙著什麼事？
“羅斌？”一聲試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熟悉的腔調讓他渾身一顫。
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落魄，他推著車腳步沒停，反而加快了幾分，如果有地縫的話，他真是恨不得立馬鑽進去。
轎車依舊在身後緩慢的行駛，配合著羅斌的腳步離得不遠不近，羅斌很彆扭，他想讓她趕緊走，他馬上就到家了，可是他卻什麼也說不出。
從後車鏡裡，他看到副駕駛的女人一臉焦急，心不由得狠狠顫抖著。
他和小陶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可是他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
02
二十歲那年，他在廣州的一家玩具廠幹活，負責把半成品的玩具組裝起來，由工廠包裝然後出售。
小陶就是工友中的其中一個。她面容長的普通，身材高大，一雙大眼亮晶晶的，一眼就能望到底，人們都說她是個天真的傻子。
沒錯，小陶腦袋不靈光，聽說是因為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這麼些年她爸媽領著她看遍名醫也沒有好轉，反而讓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小陶在玩具廠幹活人緣特別好，因為人傻所以很多時候大家對她抱有同情心，加上組裝玩具很簡單，簡單到一個傻子每個月都能拿不少錢，她在裡面也算得上是個有工齡的老員工。
羅斌是個農村孩子，總是一聲不吭的幹活掙錢，以後好娶媳婦。
小陶每次走到羅斌面前的時候，都顯得很拘謹，他倆在一條生產線，有時候也會互相幫助。
羅斌感激她，有時候在食堂吃飯會給她帶一瓶奶，這時候她的臉就會通紅。
時間久了，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出來不對。小陶再幫他做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就待著臉不理她，想讓她知難而退。
雖然家窮，但是娶媳婦還是有要求的，總不能娶一個腦袋不靈光的回去，到時候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03
他刻意的保持距離，再傻的人也能感受到疏離，慢慢地，小陶也不再往他面前湊，什麼好吃的也不會偷偷摸摸藏起來遞給他。
那一年過年回家，羅斌的爹拿著兒子掙回來的一疊鈔票，笑得合不攏嘴，嚷嚷著讓媒人給羅斌說媳婦。
羅斌也很高興，這麼多年辛苦打拼，不就是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嘛。
可是耐不住羅斌爹喝醉了酒，在小酒館和別人互毆，他爹斷了一條腿不說，對方直接被他爹一把推到水泥地上磕的腦震盪，再甩上一板凳躺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那年頭打死個人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再加上窮鄉僻壤的警察也不大去，於是兩家協商賠償五萬塊，這事就算了。
羅斌眼睜睜看著原本是自己娶媳婦的錢遞到了對方的手上，那人一臉貪婪，手指吐上唾沫一張一張地數著，末了丟下一句，還欠兩萬塊，就走了。
羅斌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裡空了一大塊。
沒了錢，再加上窮，還有兩萬塊外債沒還，媒人壓根就不給羅斌介紹對象，幾個姑娘連見面都不肯見，直接找理由拒絕。
羅斌媽急白了頭髮，羅斌爸把臉皮拍的啪啪響，一行熱淚淌下來。
娶媳婦的事情泡湯了，羅斌準備再去廣東，只要肯吃苦幹活，早晚能抱得美人歸。
04
第二年的冬天，羅斌帶著小陶回到了老家，她臉上紅撲撲的有著嬌羞的紅暈，兜裡還揣著兩萬塊省吃儉用存下來的工資。
羅斌爸一看是個傻子，表現的不冷不熱。還是羅斌媽一拍大腿催促著：“成了，成了。人家都不嫌棄咱家這麼窮，還有一屁股債，何況娶個媳婦能生孩子、做家務就行了。”
因為省了彩禮錢，還有小陶自己帶來的兩萬塊陪嫁，那年羅斌娶了小陶。婚後兩萬陪嫁就由羅斌拿去還債了。
小陶是個勤快的女人，除了腦子不靈光，是幹家務的一把好手。
羅斌看著小陶被村裡人取笑也不知道怎麼還口，努力平復著心裡的落差，畢竟自己的條件在這放著，除了是個正常人，他比她好貴不到哪去。
況且小陶雖然腦子不好使，但是一身雪白的皮膚，還帶著南方人特有的沁香，他安慰自己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關了燈都是一個樣。
05
小陶確實是好媳婦，白天伺候公婆，晚上伺候羅斌，因為是傻子，她也聽不懂。所以羅斌媽有什麼不滿意了直接在飯桌上說出來，也不怕小陶聽到心裡不舒服。
為此，羅斌心裡升起了一種高傲，那是一個正常人對傻子的蔑視。
婚後兩人過得和和美美，羅斌去了市裡當了幾年廚師學徒，到了能出師的時候，他把小陶接到了市裡，當時小陶已經懷孕了，害喜的厲害。
羅斌最喜歡說的是，別看是有錢的大老闆，想吃我做的飯也得提前預訂，要不然還必須求爺爺告奶奶的來求我，老子也算得上是一方好漢。
每回聽他這麼說小陶會捧場地迎合：“對啊，不看看我男人是誰！”
身為男人，羅斌那點虛榮心像機器打出的棉花糖，一絲一縷地膨脹到極點。
如果不是他辭了市裡每個月幾千塊的工資，去了廣東發展，他也會覺得日子不都是一樣的過。
06
他在廣東的一家酒店幹廚師，因為做的是家常特色菜，所以招攬了一大批顧客。老闆把這筆功勞記在羅斌的頭上，他熬了兩年就順利當上了廚師長。
手裡積攢了幾個小錢，正巧遇上老闆想開分店，他提出參股，也當半個老闆。
老闆為了拉攏住他不讓他跳槽，欣然同意，他借遍了周圍親戚朋友，加上小陶的私房錢，全部砸進飯店裡，短短三年，他成了當時的百萬富翁。
此時小陶在老家給他生下一個兒子，長的白白胖胖，一雙大眼炯炯有神，就像是年畫上的娃娃。
在外面飄的時間夠長，他思念家鄉。辭了工作坐上了火車回來，在外看慣了外面的時髦女郎，回家後見到小陶圓滾滾的小腹，肚子上的肉褶起幾道溝，他心理的嫌棄越發的明顯。
特別是自從小陶在小吃街擺了個餛飩攤後，身上就瀰漫著洗不掉的餛飩味，和女孩子們身上若隱若現的香水味截然不同。
他生出了和小陶離婚，重新給兒子找個媽的想法。他認為之前是自己的條件限制，才會娶了一個傻媳婦，而現在他衣錦還鄉，值得更好的女人。
07
他物色上的女人是市裡酒店的迎賓小姐朱美。一米七的個子，高挑修長，一張小臉酷似天仙，特別是一雙修長潔白的腿，時不時的在羅斌眼前閃過。
自從見了朱美第一面以後，他就把握不住自己的心，總是千方百計的到酒店請客，請朱美糯糯的叫一聲歡迎光臨。
沒幾次就和朱美相熟了，朱美知道他是老闆的客人，就可勁的獻殷勤，獻著獻著，就獻到床上去了。
吳儂軟語的糖衣炮彈，果然不是傻子一般的機關槍相比的，他被迷的神魂顛倒。
朱美說她不要錢不要名分，只要他的人。羅斌一聽，心就軟下來，這麼好的女人，哪裡是小陶能比得上的呢？
不知不覺中，他的心偏移得厲害。
他以投資酒店砸了，借了高利貸，不想讓老婆受到牽連假離婚的名義提出離婚。小陶不明所以，再加上公婆的攛掇，直接拿著結婚證就去換了綠本本。
羅斌已經把財產轉移到朱美名下，所以房子車子存款，小陶沒有分走一點。
當她發現自己被騙後，不哭不鬧偷偷地把已經十來歲的兒子領走了。
08
從那以後，羅斌再也沒有見過小陶。而他自己，因為投資了當時特別火的新能源，被騙得血本無歸。
朱美看他沒用了，捲走所有值錢的東西一走了之，拋下他一個孤家寡人，帶著年老的父母親。
沒了重金支撐，他很快從羅總變成了人們口中譏諷的小羅，父母年紀大了，家裡沒人照顧，他也不敢拋下父母獨自打拼了，只能在市裡的一家酒店當廚師，一個月掙三五千塊錢足夠吃喝。
如果不是這次偶然的相遇，他甚至都快忘記自己還曾有個前妻還有一個兒子。從那天小陶的穿著，和坐的汽車，他再傻也能看出來，她這些年混得不錯。
哪像他，臉上褶子深的夾起蒼蠅，曾經那個有抱負有理想的青年在煙火繚繞的操作間，一點一點被磨滅了。
小陶坐著車回到家裡，老公老吳正在陽臺上看書，孫子趴在爺爺旁邊吃著棒棒糖，兒媳在廚房做飯，看著她進門，笑著說：“羅康，媽，你們回來的正好，開飯了！”
小陶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恍如隔世，誰能想到曾理想比天高的羅斌失去了光環加身，其實什麼也不是。
而她一個傻子，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半大的兒子，娶了兒媳，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把她箇中年婦女捧在手心裡。
09
這麼多年，她也不停反思，羅斌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早就看清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羅斌就是徒有其表，實則內心陰暗自私，偏激執拗，眼裡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卻裝得人畜無害。
眼瞎，大概說得就是自己吧，小陶自嘲地想。
如果不是當年羅斌重回了廣州，反過來對她百獻殷勤，她還真不至於動心。畢竟之前是她追著他，現在換過來他追著她，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問題的不對。
她還在猶豫的時候，是羅斌把她騙到小旅館，強行得逞了。他們都認為，女人不和第一個男人在一起就是不檢點，所以她排除萬難，和羅斌一起回到了老家。
她以為自己的一輩子就是本本分分的過，哪知道羅斌心思從來不在安分上，不停的折騰這，鬧騰那，的確也掙了幾個錢，卻一場離婚人財兩空。
10
晚上的時候，小陶照例去公園散步，年老了就要多走動。兒子從身後追上來，扶著他的胳膊陪她一起走著。
“今天為什麼要叫他，如果不是您攔住，我今天肯定要揍他。”
“為什麼要揍？難道他現在的下場還不夠？你還不解氣？”小陶反問。
兒子閉著嘴不說話，天知道他今天看到那個落魄的身影心裡多舒爽，為了小三和母親離婚，拋妻棄子說的就是他那樣的人。
小陶笑著搖頭，人們都說她是個傻子，卻不知道除了深一點的東西她不明白，事實上別的道理一清二楚。
既然人們說她是個傻子，那她就當一個傻子，傻子有傻福，福來了誰也擋不住。
看著兒子憤憤不平的模樣，她但笑不語，人年紀越大有些事情看的越開，兒子還年輕，等上了歲數就知道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過的比他好。
況且，當初他投資的新能源被騙也有她的功勞，至於怎麼操作的，她年紀大了，選擇性失憶。
她只需要知道這輩子和羅斌扯平了，誰也不欠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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