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的旭日一定很美:二十多年後,翠兒姐在這裡對我敘說這些往事

那裡的旭日一定很美:二十多年後,翠兒姐在這裡對我敘說這些往事

翠兒是我大伯的閨女,長得俊,不愛說話,卻討人喜歡,都說這閨女文文靜靜的,以後定會有出息的。生產隊解散頭一年春天,她輟學回家了,從此趕上了大集體上工的最後一班車,也讓她受到了一次深刻的非同一般的教育。

翠兒姐學習成績不錯,可爹孃不這樣想,說閨女家,遲早是要找婆家的,在家勞動掙幾年工分,學學女紅,出嫁了做個純樸的鄉下女人肯定也是合格的。我大伯和我大娘這樣合計著,就讓翠兒姐回來了。

翠兒姐幹活兒手腳麻利,而且幹什麼都是一學就會。鋤草、割谷、摘棉花這都不用說,就是大老爺們乾的駕馭牲口耕地的活兒都拿得下。翠兒姐拿著八九分勞力的工分卻幹著十分勞力的活兒實在有些不公平。不過,女勞力最高工分九分,翠兒姐是唯一的一個,這讓她心裡有了少許的平衡。

收罷秋,種罷麥子,就是冬閒時節了。忙活了一年,按理說應該好好歇歇了,可是鄉下的農民是沒有星期天的,除非是陰天下雨的時候是個例外。

這天,十字街老槐樹上掛著的犁鏵“鐺鐺”著清脆地響過,社員們就陸陸續續地來到樹下等待隊長老偏派活兒。老偏揹著手,眼睛掃描了一圈兒散散亂亂站著的人們,說:“冬閒了,地裡的收種也忙完了。接下來呢,分派一下,男勞力給牲口鍘草,女勞力去地裡砸坷垃。”聽完隊長的指派,人們就回家拿著各自的傢什幹活去了。

翠兒姐自然是和同性們一起去地裡砸坷垃,她們扛著頭或三齒向崗上一塊旱地走去。女性們在一起也是很熱鬧的,她們在地頭橫向排開,揮舞起手裡的工具向地上耕翻起的如冬瓜般大小的坷垃砸下去,只聽到“嗵、嗵”的悶響,一塊塊坷垃便被粉碎了。

女人們邊幹活兒,邊嘎嘎大笑著,有的嘴潑的女人還說些帶葷味兒的笑話,於是笑聲就更大了。翠兒姐當然也聽得懂,她哪好意思聽這些只有出嫁了的不再是姑娘的女人才可以聽的話題呀。翠兒姐只有裝作沒聽見,埋下頭加緊忙活著手裡的動作,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漸漸地和那些磨洋工的女人們拉開了一段距離。手裡忙活著,心裡一個勁兒地想著,咱幹活兒一定得對得起咱九分勞力的工分啊。

要過年了,天氣乾冷乾冷的,沒有一點兒要下雪的意思。十字街老槐樹上的犁鏵又“鐺鐺”地響了,這次響聲不是召集社員們來領活兒的,而是讓來領一年的收入的。大夥兒穿的嚴嚴實實,揣著手,向生產隊飼養牲口的大院走去。一個個臉上洋溢著喜慶的表情。

翠兒姐心裡也高興著,可她不願隨大夥兒一塊來,她的工分在女勞力中是首屈一指的,她怕別人嫉妒的眼光,所以估計著等快分完的時候,她才按捺住砰砰狂跳的激動心情,來到大院。

這時,人們都走光了。翠兒姐走到會計的桌前,會計翻開賬冊,查到翠兒姐的名字,讓她簽字。翠兒姐一看,傻了,咋只有二十八塊三毛八。

翠兒睜大眼睛愣愣地盯著會計,會計說,翠兒,你看咱隊的工值才一毛八啊,扣去糧食款,能剩下這些就不少了。你沒見那沒勞力的人家還得倒貼哩。

翠兒姐就不再多說什麼,領了錢,扭轉身走出大院外。幹了一年就這點錢,就這點錢。

翠兒姐回到家裡,把手裡的二十八塊三毛八如數交給了她爹,爹蘸著唾沫數了一遍,又數了一遍,從中抽出一張五元的,對翠兒說,翠兒,你拿著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吧。翠兒沒接,轉過身卻出去了。

翠兒姐一夜未眠,第二天天剛亮,翠兒姐就起床了。吃早飯時,翠兒姐低著頭,細細地嚼嚥著,想怎樣才能說出那句話呢?

爹孃都看出來閨女有心事兒了,可是閨女始終不言不語地,就問,翠兒,你想啥呢?說出來,爹孃都會答應你,你掙得錢全給你都行。

翠兒姐慢慢地抬起頭,看著爹孃,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爹,娘,我還想上學……

二十多年後,翠兒姐對我敘說這些往事的時候,是在市裡教育局的一間辦公室裡,那上面標著“局長辦公室”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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