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9日,中國抗日戰爭處在最艱難的時候,宋美齡突然離開重慶,去巴西休養,自此長期不歸。直到一年後抗戰勝利,宋美齡才翩然回國。關於此事,許多宋美齡的傳記和相關著作都認為其原因是:蔣介石在重慶有了“婚外情”,宋美齡因此一怒而去。
事實是否如此呢?
可疑的送別茶會
蔣介石的《事略稿本》(未刊)1944年7月5日條雲:
約集各院院長及各部會高級幹部與歐美友好,計共60人,舉行茶會,為夫人餞行並坦白說明外間之流言蜚語與敵黨陰謀之所在。繼夫人亦起而說明對公人格之信仰,措辭均極有力也。而居正、戴季陶等各院長亦各先後發言,僉謂公之為人,厚重嚴謹,久為眾所敬服也。
這段記載很含糊。考察有關史籍可知,當年7月,宋美齡即將離開重慶去巴西養病。“為夫人餞行”云云,說明會議主題是為宋美齡送行。會上,蔣介石坦白說明了“外間之流言蜚語與敵黨陰謀之所在”。接著,宋美齡起而發言,表示相信蔣的“人格”。又接著,居正、戴季陶以及國民政府各院院長紛紛幫腔,對蔣的“品格”大唱讚美歌。這就奇怪了,餞行會為何變成為蔣介石辨誣的“闢謠會”呢?所闢之“謠”為何?
查蔣介石日記當年7月4日條雲:
下午,回林園,與妻商談,約幹部與友好聚會,說明共產黨謠諑,對餘個人人格之譭譽無足惜,其如國家與軍民心理之動搖何!乃決約會,公開說明,以免多加猜測。
這則日記說明,會議是在7月4日與宋美齡商談之後決定的,目的在於闢謠,謠言內容有關蔣的“人格”。至於謠諑來源,《事略稿本》僅模糊地說明出於“敵黨陰謀”,而這則日記則點明是“共產黨”。蔣介石長期敵視中共,所以並未調查,也未加論證,就武斷地確定是“共產黨謠諑”。
再查當年7月6日蔣介石的日記,中雲:
妻近接匿名信甚多,其中皆言對餘個人謠諑、誹謗之事,而惟有一函,察其語句文字,乃為英國[美]人之筆。此函不僅詆譭餘個人,而乃涉及經、緯兩兒之品格,尤以對經兒之謠諑為甚,亦以其在渝有外遇,且已生育孳生,已為其外遇之母留養為言。可知此次蜚語,不僅發動於共黨,而且有英美人為之幫同,其用意非只毀滅我個人之信譽,且欲根本毀滅我全家。幸餘妻自信甚篤,不為其陰謀所動,對餘信仰益堅,使敵奸無所施其挑撥離間之技倆。可知身修而後家齊之道乃為不變之至理,安可不自勉乎哉!
蔣介石7月8日的日記中又一次談到,“匿名信”的內容是挑撥蔣介石與宋美齡的“夫妻情感”,其目的在於使蔣“家庭分裂”,進而毀滅蔣的“人格”。
蔣介石到底蒙受了什麼樣的誹謗,要在宋美齡出國前隆重召開有“高級幹部和歐美人士”參加的會議,鄭重“闢謠”?
蔣、宋同場表態
查王世傑1944年7月5日日記雲:
蔣先生今日約黨部、團部、幹部同志三四十人暨中外基督徒若干人在山洞官邸茶會。在會中,蔣先生宣佈兩事:一、蔣夫人將赴巴西養痾,休養畢將訪若干友邦;二、外間近有人散佈謠言,誣衊蔣先生私德,謂其有外遇等等情事者,有人慾藉此類造謠以搖動同志與軍隊對彼之信心。蔣夫人亦有演說,指述此類誣衊之用意,與彼對蔣先生之敬信。
蔣介石的日記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而王世傑的日記則寫得比較坦率,“謂其有外遇”,原來,是一則有關蔣介石私德的“緋聞”。王世傑當時擔任三民主義青年團中央監察會監察,第三屆國民參政會主席團主席,顯然,他是參加了“闢謠會”的。
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檔案館收藏的《史迪威文件》中藏有一份“闢謠會”的會議記錄,也可以解決我們的大部分疑問。
記錄為英文打字稿。其一為《委員長在75位客人參加的會議上的講話》,譯為中文為:
在我的妻子因神經衰弱出發去巴西之際,我決定為她舉行送別會。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想坦率地說明某些事情的時刻已經到了。
……
最近,在重慶社交圈裡有不少謠言,有些牽涉我。你們已經聽到,但是,除了我的妻子之外,只有一位朋友告訴我這件事。他是真正的朋友。所有我的朋友都在此,當他們聽到此事時應該告訴我。這個謠言說我的個人行為不光明,說我和一個女人有不正當關係,說我和一位護士有非法關係並且生了一個兒子。
……
民國二十三年,我的妻子和我提倡新生活運動。由於這種道德力量,我們得以成功地反對共產主義並抵抗外國侵略。如果我像傳說所稱那樣,我的真誠何在?我的將來和中國的將來相聯繫。作為領導者,任何對我的汙辱就是對國家的汙辱。我們必須詢問自己,我們的道德標準是否足夠高。如果我的道德標準被玷汙了,我如何面對國家?我怎能成為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的主席?
……
在上一個十年中,如果我曾經有過一些貢獻,這就是道德上的貢獻。我是一個基督徒。相信它的戒律並且絕對服從。假如我不遵從這些戒律,我就是異教徒……我和妻子的感情絕對純潔。我們的關係中沒有任何汙點。我的生活裡沒有任何事情不能公開。如果謠言所傳是事實,那就稱呼我為偽君子就是了。我召開此次會議,是為了挫敗敵人的有害目的。只有當所有人都已經達到道德的高標準,我們才能面對公眾;只有我們能引導戰爭走向勝利的時候,我們才能面對孫逸仙的在天之靈。
蔣講話後,宋美齡接著表態。她說:
委員長提到的謠言已經遍傳重慶。我已經聽到這些謠言,收到許多就這一問題寫給我的信。不是作為妻子,而是作為真誠的愛國者,我覺得使委員長知道這些謠言是我的職責。
但是,我希望說明,永遠不可能讓我為這些謠言低首彎腰;我也不會向他詢問,這些謠言是否真實。如果我懷疑委員長,將是對他的侮辱。我相信他是如此正直,相信他的品格和他的領導。我不能為任何事情侮辱他。我和他結婚已經17年。我和他共同經歷了所有危險,嚴重者如西安,所以我瞭解委員長性格的每一面,他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瞭解他的性格,我完全相信他的正直。我希望,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些惡意的誹謗。
昨天,當委員長告訴我,他正在召集朋友們到一起,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不要麻煩,謠言會自行消亡。”他回答說,這不是對個人的誹謗,通過誹謗他,他們正在誹謗作為一種道德力量的中國。這些惡意的誹謗應該立即消除。中國對世界的貢獻不是經濟,不是軍事,不是工業。中國的貢獻是道德力量。
委員長的領導正在朝向更高的目標。不斷追隨主的腳步,那時,他是中國的力量。
宋美齡的講話強烈表達了他對蔣介石道德上的信任,並且將是否相信這些提升到是否愛國的高度。
蔣介石“闢謠”之言可信嗎?
蔣介石為個人生活“緋聞”召開如此隆重的“闢謠”會,這是罕見的。其原因,當然在於這一謠言在重慶,特別在國民黨黨內流傳甚廣,嚴重影響蔣介石的個人威信。其次,宋美齡即將赴巴西休養,也容易給人“謠言”屬實的印象。當年,日本軍隊在河南發動一號作戰,中國軍隊節節敗退,正處於中國抗戰的關鍵時期,作為抗戰統帥的蔣介石的私人道德自然與抗戰相關。蔣介石召開“闢謠”會的目的很容易理解。
那末,蔣介石的“闢謠”可信嗎?這須要從多方面嚴謹地加以分析。
一、蔣介石不僅在公開會議上“闢謠”,而且在其日記上多次否認此事。早在1944年5月8日,蔣介石就在日記中寫道:“共匪倒[搗]亂,造謠中傷誣衊,甚至以敗德亂行之汙穢謠諑,想入非非之匪[誹]語加諸吾身,以圖毀滅吾身家。此種誣衊與橫逆之來,自民國十五年以來,雖非一次,然至今更烈,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者,乃由今日經歷所得,更覺其真切也。然餘自信此種謠言,一經證明其誣妄,則增益餘品性之時,故毀言之來,賢者實以為福也。”這是蔣介石日記中關於此項“緋聞”的第一次記載。一直到1945年末,蔣介石仍念念不忘去年他所經歷的“私德”風波。其年終《雜錄》雲:“共黨破壞我個人之信譽,毀滅我個人革命之人格,造作我私生活不道德、各種各樣不同之方式謠諑,使全國民眾對我絕望而為之遺棄不齒,以達其傾陷領袖奪取抗戰領導權的目的。”又云:“離間我夫妻,汙衊我父子,傷害我家庭,夫婦、父子、骨肉之愛情,以期滅絕我血統,非使我國亡種滅而不止。”蔣介石的日記生前並未發表,也無發表打算。在公開的場合,蔣介石有意說謊,欺騙公眾,可以理解;在自己不打算髮表的私人日記裡說謊,自我欺騙,似無必要。
二、蔣介石“緋聞”的最大沖擊者是宋美齡。作為蔣的妻子,宋美齡不會容忍蔣在個人感情上對她的背叛與欺騙。即使她為了維護蔣作為抗戰統帥的形象而委曲求全,但也決不會輕易出席茶會,和蔣介石同步發表上述鮮明而堅決的聲明。這一時期,她對於蔣介石必然怨憤有加,衝突勢所難免。然而,宋美齡不僅出席茶會,而且堅決“闢謠”。可見宋美齡不相信所傳屬實。
三、蔣介石早年的生活確實荒唐,但是,他努力以儒家的道德修養規範自己,致力於“存天理,去人慾”。在經過漫長的自我反省和鬥爭後,漸見成績。在他加入基督教和提倡新生活運動後,特別是他承擔國民黨和國民政府的要職之後,仍然繼續履行儒學的修養工夫。這一方面,他的日記多有記載。
因此,他在思想中不斷進行“天人交戰”,狠鬥自己的“妄念”、“邪心”和“欲心”,其自我修養有很嚴格的方面。例如,他要求自己早起,一旦過時,就一再反省,自我譴責。又如,他生活淡泊,不抽菸,不飲酒,基本不喝茶,一旦違反,也會反省、自譴。抗戰以來,蔣介石對自己的“私德”有相當嚴格的要求。在這種狀態下,他與某一護士發生不正當的關係,並且育有私生子的謠言當然不可信。
四、宋美齡患病是事實,醫生要她遷地休養也是事實。宋美齡長期多病,1942年10月29日,蔣介石日記雲:“妻子體弱神衰,其胃恐有癌,甚可慮也。”30日日記雲:“恐妻病癌,心甚不安,決令飛美就醫,早為割治。”這是宋美齡抗戰期間第一次赴美的主要原因。到美國後,經檢查,發現並無癌症,但是,身體仍然不好。蔣介石日記中關於宋美齡疾患的記載很多。
1943年12月,蔣介石偕宋美齡飛赴埃及參加開羅會議,宋美齡一直在病中,特別是宋氏家族許多成員共有的皮膚病,嚴重地困擾著宋美齡。
開羅會議後,蔣氏夫婦回到重慶。但重慶氣候潮溼,多霧多雨。進入1944年,宋美齡的病情日益加重,蔣介石不得不強制她去昆明休養。宋美齡到昆明休養後,病情不僅毫無好轉,反而更重了。
此後,蔣介石日記常見他對於宋美齡的病況的憂慮。如6月13日日記雲:“晚回林園,妻病日弱,誠家國兩憂集於一身矣。”可見,宋美齡皮膚病確實很嚴重,易地治療確有必要,並非無病呻吟。
至於為什麼遠赴巴西,筆者2007年在美訪問期間曾詢問宋氏家族的曹璇女士。璇女士向其夫、宋子安之子宋仲虎先生及宋靄齡之女孔令儀作了調查。據稱,當時聽說巴西有個醫生善治皮膚病,又因得到巴西總統邀請,所以就去了巴西。璇女士的這一說法在蔣介石的日記中可以得到部分佐證。當年6月29日,蔣介石日記雲:“預定:一、寫巴西總統信。”7月1日,蔣介石在《本星期工作課目》中列入“妻往巴西養病”。由此可以得知,宋美齡的巴西之行是蔣介石通過巴西總統安排的。
五、蔣宋之間這時不存在嚴重衝突,甚至可以說二人之間的關係相當不錯。
1944年2月29日,蔣介石日記雲:“上午,批閱軍事公文,以妻病懸念不置。”3月4日日記雲:“下午,寫妻信及手抄《真美歌》,祝妻四十六歲誕辰。”3月6日日記雲:“晚以夫人誕辰,獨自飲食,感慨不置。”
宋美齡自昆明回重慶後,蔣介石經常陪宋美齡散步、遊覽、散心。這在日記中都有記載。
這一時期,蔣介石為宋美齡的疾病擔憂,宋美齡則為蔣介石的勞累操心。當時,由於戰況緊急,蔣介石從凌晨3時起就以電話指揮河南軍事,宋美齡很為蔣憂慮。7月2日,宋美齡決定去巴西養病,當日深夜,二人話別,頗有前途難測,依依不捨之慨,據蔣介石日記雲:
今日子刻與寅刻,餘妻以即欲飛往巴西養病為念,發生悲慼心情。彼甚以最近國家形勢甚危殆,而其精神與夢寐之間,皆多各種不利之徵兆,甚以此去恐不能復見為慮。彼雲:須君牢記世界上有如我愛汝時刻不忘之一人乃可自慰。又云:君上有天父之依託,而下有汝妻為汝竭誠之愛護,惟此乃可自慰也。餘心神悲慼更重,不能發一言以慰之。惟祝禱上帝保佑我夫妻能完成上帝所賦予吾人之使命,使餘妻早日痊癒,榮歸與團聚而已。
宋美齡去巴西之後,蔣介石不斷給宋美齡打電報。根據現有資料,自當年8月4日起,至同年9月11日宋美齡轉往美國,入紐約長老會就醫前夕止,蔣約致宋電9通。這些電報尚未全部公佈,但已有部分可以見到。
從電報看,蔣介石如常向宋美齡通報國內情況,甚至向她提供有關中共的機密情報,並且關心宋美齡的身體狀況,對她的外交活動提出建議,並無任何芥蒂。
綜合以上,筆者認為,蔣介石的“闢謠”之言可信。
無風不起浪
謠言有多種形式。一種是毫無根據,一種是有某些影子,在流傳中逐漸變形、扭曲,在不同程度上背離事實,甚至面目全非,所謂“無風不起浪”是也。
上引蔣介石所記,當時重慶流傳的關於蔣經國的“緋聞”:“在渝有外遇,且已生育孳生,已為其外遇之母留養”云云,顯指其與章亞若的戀情及生育孝嚴、孝慈一事,只不過將發生在贛州的事移到重慶了。同樣,蔣介石在重慶時期的“婚外情”也有某些“影子”。
一是戴季陶在重慶時曾公開聲言,他和蔣介石在日本時共同喜愛一位日本女子,蔣緯國即為蔣介石與該日女所生。
蔣緯國的身世長期不明,戴季陶關於緯國為蔣介石早年與日本女所生的說法自然會在重慶流傳開來,並逐漸演變為蔣介石在重慶時與某護士生子的“緋聞”。
蔣介石“婚外情”另一“影子”是其前夫人陳潔如自上海來到重慶,蔣介石與之重修舊好的傳言。對此,陳潔如的女婿陸久之曾函告筆者的同事嚴如平教授說:“當年轟動山城傳說紛紜的‘陳小姐’,原來就是陳潔如。”陸久之在抗戰勝利後與陳潔如的養女陳瑤光結婚,與陳潔如關係密切,所言當出於陳潔如口述,自有相當的可靠性。
這樣,有了蔣介石與“日女”生子的情節,有了“陳小姐”的身影,有關傳說在重慶不脛而走就不難理解了。
宋美齡對蔣陳關係很敏感。1931年6月19日,蔣介石收到陳潔如自美國的一封來信,為宋美齡所見,蔣於慌亂中將陳函撕毀,宋美齡一氣之下,於第二天晚上回滬。6月21日,蔣介石趕忙給宋美齡與宋靄齡寫信解釋,事情才得以緩解。抗戰期間,蔣介石與陳潔如再度相晤,宋美齡有較強烈的反應是必然的。
陳潔如到達重慶的時間說法不一。王舜祁《蔣氏故里述聞》稱:陳潔如第一次到重慶時,曾參加軍需署署長周駿彥的悼念活動。當時在侍從室為蔣收發電報的周坤和回憶,他在貴賓室發現蔣的身邊有一位“中年婦女”,不是宋美齡,而是陳潔如。周駿彥逝世於1940年7月30日,故陳此前必已到達重慶。陳的到來激起了蔣的感情波瀾。
1940年10月5日蔣的日記雲:“最近每夜失眠,回憶青年時代往事,更自慚愧悔恨,而今於性慾舊情,亦時發現不忘,可知此心惡根未盡,何能望其與聖靈交感相通耶!戒之。”
同年10月《反省錄》雲:“心神較安,對於交感上帝之修養,似有進步,但雜念與性慾時有發現,以舊日孽緣太多,不易滌盪盡淨耳!”
同年11月14日日記雲:“性慾漸起,舊念重生,應以靈性制之,不可使其放縱。”
上述日記中,“性慾舊情”、“舊日孽緣”、“舊念重生”云云,應該指的就是他和陳潔如的一段老關係。陳潔如在重慶住到什麼時候,已不可考。但是,根據周坤和的回憶,1943年,陳潔如第二次到渝,周曾目睹她出席“中美之友社”的成立大會。陳先來,蔣後到。
沒有可靠的資料能夠說明蔣、陳的“老”關係發展到了什麼樣的“新”程度,但是,卻有蛛絲馬跡可以說明,蔣、宋關係因之發生裂痕。
宋美齡1942年11月開始的訪美之行獲得巨大成功。1943年7月,宋美齡回到重慶。初時,蔣、宋感情不錯。但是,到了8月12日,蔣介石日記中就出現了蔣獨住重慶黃山官邸,而宋住到新開寺孔祥熙宅“留醫”的記載。8月16日,宋美齡病癒,夫妻二人同住黃山,但是,不知什麼時候,宋美齡又單獨住回孔宅。9月14日,蔣日記自稱:“心緒鬱結。”15日,蔣的日記起首部分被蔣本人罕見地塗去了五行。這被塗去的部分,應是蔣有不願告人的秘密。日記末段雲:
“禱告畢,默然就寢。自覺今日之忍痛、抑悲、制憤、茹苦,可謂極矣。”
這一則日記顯示出,蔣當日精神上受到很大沖擊而又不能發作。有誰能擁有如此巨大的本領呢?除了宋美齡,恐怕沒有第二人。次日,蔣日記又云:“觀月獨坐,意興蕭然。”9月19日,蔣又將日記起首部分塗去三行。這以後,蔣的日記中連續可見“獨到黃山休息”、“獨自靜觀自然”的記載,足證蔣、宋之間發生矛盾,處於分居狀態。聯繫上文陸久之所述相關情節考察,這應是宋察覺蔣、陳之間“新”關係的結果。9月27日,蔣介石日記雲:“正午到新開寺孔寓,與妻談話後即回。”這一段記載頗可玩味。夫妻之間的一般談話,沒有記載的必要;特別記載而又不記述內容,說明其中有秘密。至10月3日,蔣介石日記又云:“本晚靜坐後,與妻同往新開寺孔宅敘談,即宿於此。”這則日記說明,蔣宋之間達成和解,蔣介石的獨居生活結束了。
陳潔如畢竟是蔣介石的前任夫人,因不願當漢奸而投奔大後方,蔣介石自然要加以接待並妥善安置。蔣介石此舉,名正言順,理由正當。至於是否“鴛夢重溫”,這是無從確證之事。所以宋美齡對蔣、陳的重會雖然不高興,但也不能過加指責。“醋意”不能沒有,但畢竟不能成“海”。經蔣“談話”解釋之後,也就煙消雲散了。不久以後,蔣介石成為國民政府主席,宋美齡榮膺主席夫人,自然更不能揪住蔣、陳舊情不放了。
1944年5月至7月流傳於重慶的蔣介石的“緋聞”,所謂與某護士的“不正當關係”,所謂“私生子”云云,對於局外人也許新鮮,對於宋美齡來說,自然不屑一聽。她之所以能在“闢謠會”上慷慨陳詞,為蔣介石的“私德”背書,其原因在此。
美國人對蔣介石“婚外情”最感興趣
7月9日,蔣介石送宋美齡上飛機。7月13日,中央社自巴西里約熱內盧發電報道:宋美齡於13日到達當地,同行者有孔夫人宋靄齡等。宋等一行受到美國駐巴西大使及巴西高級官員的歡迎。宋將下榻關納巴拉灣內的波羅柯伊奧島的旅館,預計將在此休息數週。14日,中國駐美大使館在華盛頓正式宣佈蔣夫人已抵里約熱內盧。
16日,《中央日報》發佈消息稱:“蔣夫人於本月9日離渝赴國外養病,業於13日下午到達巴西首都里約熱內盧。本社有關方面探悉:蔣夫人從自去年訪美加歸來以後,以工作關係,迄無休息機會,致健康未能全復。據診治之醫生言,渝地氣候不宜,必須易地療養,且屏除工作完全休息,則最近期內即可全愈雲。”
儘管中央社和駐美使館陸續發佈上述新聞,但是,傳言並未止息。8月19日,蔣介石披閱有關情報,日記雲:
最可憂者,美國朝野對我個人生活之謠諑層出不窮,尤關於我夫婦家庭間之猜測亦未已。此次吾妻出國養病,為於公於私,皆有損失,然虛實是非,終有水落石出之時。無稽荒謬之談,必不能盡掩天下耳目,而且美國內亦有主持公道者,故餘並不以此自餒也。
可見,“謠諑”的最大市場在美國。不僅美國民間社會(野),連美國政府(朝)都關注此事。
文獻證明,首先向美國傳播“謠諑”的就是美國駐重慶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美國的媒體、輿論大炒特炒蔣委員長的“緋聞”,使蔣覺得臉面無光。1945年初,英美社會甚至流傳蔣氏夫婦已經離婚的說法,使得蔣多次慨嘆“對餘夫妻之謠諑如故也”。
美國人為何要這樣做?這和當時美國方面企圖讓蔣介石將軍權交給史迪威的圖謀緊密相連。
美國軍政兩方早就對蔣介石及其政府不滿。1944年日軍發動“一號作戰”以後,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當年7月,馬歇爾向羅斯福提出,中國局勢頹落,必須讓蔣介石將其對中國軍隊的指揮權交給美國將軍史迪威。同月,羅斯福晉升史迪威為上將,並於7日致電蔣介石,提出這一要求。15日,再次電蔣催促。中國的抗日戰爭有賴於美國的援助,蔣介石不敢得罪羅斯福,企圖以拖延時日的方式軟磨。羅斯福於8月10日、23日,兩電蔣介石,要他立即採取必要措施,讓史迪威及早指揮中國軍隊,並且威脅他:稽延拖拉,“容有嚴重之後果”。隨後,美國特使赫爾利、納爾遜及美國駐華大使高斯先後出面,對蔣介石施加壓力。羅斯福再次警告蔣介石,“務希立採行動,方能保存閣下數年來英勇抗戰所得之果實,及吾人援助中國之計劃”。話說得很清楚,你要是不聽話,就別想再得到美援了。然而,蔣介石就是不為所動。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人自然樂於傳播並擴展蔣介石的“緋聞”,把他搞臭,促其下臺。
進入1945年,蔣介石終於恍然悟到美國人在其中的作用。他在《民國三十四年大事表》中寫道:“去年一年間,中共與美國駐華大使館協以謀我之陰狠,實有非人想象所能及者,今春美國大使館之失火,其內容乃為滅絕其對我各種陰謀文書,故而故意縱火也。思之寒心。”同年末,他感慨地寫道:
以如此毒辣、卑狠、陰險之行動,以常理論之,決無倖免之理,而且已見其大效。美國且已斷絕我接濟,各地國民亦已信謠諑以為真,幾乎街談巷語皆以為資料,尤以五、六月間美副總統華萊士來華時為極點,而美國自其大使高斯拜辭(十月間)回去後,直至十二月方派哈雷接任,但其政府仍不令其提國書,竟至卅四年一月方提國書,中美國交至此方得初步恢復。言念及此,誠不寒而慄矣。
蔣介石以上兩段話,有許多不正確的部分。一是毫無根據地將中共牽扯在內,一是過於誇大了此事對於中美關係的影響。不過,美國人確實不能完全脫開干係。其證據:一是如上述給美國國務院寫報告的美國使館秘書謝偉思,一是那些積極給宋美齡寫信的美國人,一是熱衷於炒作“緋聞”的美國部分輿論界。這些人為何如此?很簡單。其中固然有對“婚外情”的道德義憤和對那時國民黨政權已經充分表現出來的腐朽的憎惡,也和美國方面企圖逼迫蔣介石交出軍權的圖謀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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