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老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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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老鼠(小说)

下午,工地验收钢筋,老柴发现所有框架柱与次梁的交叉点,柱的主钢筋的钢箍都没有套,可木工已将模子立好了。不把立好的模子拆掉,想再扎上那几个箍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老柴立即找到工地的监理,一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这,这是怎么搞的?”对着年轻人,老柴一脸冰霜。

“我,我……柴,柴工……是……是我……我一时疏忽……”看着老柴手指的方向,年轻人嘴打起了结巴。

“我早就说过,监理要经常在工地上巡视,你,你……你却总是呆在屋里,抱着手机玩,有,有你这样做监理的吗,你这样干能不出事吗……”

“柴,柴工,下次我不了,我保证,我保证……”

“我,我不是来听你保证的,保证值几个屌钱……”

“那,那怎么办?柴工,您说这事咋办……我,我……我听您的,我,我向您保证……”

看小监理可怜兮兮的样,老柴的内心立即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感。

让老柴髙兴的不只是管项目中发生的这点滴小事,实际上,自从进了检察院,老柴的精神就好多了。

这里必须说明,老柴并不是因有错误嫌疑而进的检察院,他是被县领导安排到检察院来工作的。领导说老柴整天在网上瞎嚼,已经影响了阳湖的干部形象,重新安排老柴工作的目的是为了维稳,维护安定团结团结的政治局面,是大势所趋。谁都知道,犯错,或是有错误嫌疑进检察院,谁也精神不起来。

说老柴精神好多了,倒不是老柴在新岗位上有多大贡献,或是取得了什么非凡成绩,更不是因为重新被安排工作后有了稳定的收入,而喜形于色。对于检察工作,老柴无疑是一只“菜鸟”,他在检察院众多“前辈”面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行有何成绩可谈?谈钱,那更不必说,老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过去承包过工程,手头当然不会缺钱,何况在检察院每月只有三千多块钱的工资,这点小钱在老柴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熟知老柴的人知道,令老柴高兴的是他被检察院领导所安排的职位。检察长让老柴做了太平集法庭办公楼工程的业主代表。干了二十多年工程,后因政治原因下岗多年,如今五十几岁的老柴,又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怎能不高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老柴现行的这个职位,虽也是自己的专业,但和过去在这个行当内所担任的任何一个职位都不同。过去的二十多年,老柴虽在建筑行业里混,或做工程师,或做项目经理,但每一天都是在施工单位里度过的。搞工程的人都知道,在建筑业这根链子上,施工单位总处于最下一扣,哪怕你的技术和职称再高,施工经验再足。也只能是孙子辈。施工单位的上面始终有两座大山,一座是监理,另一座是业主。不用说,三个角色中,业主是老子,高高在上,施工单位和监理谁都不敢有一点点地不敬,这是基本规则。做了业主代表的老柴和过去的角色完全调了个个,从最低层一下子被送到了最高处,这一闪亮转身,怎能不让老柴乐得个屁颠屁颠的,你说他的精神能不好吗?让其精神愉快的还有一件事,老柴的老家在太平集的乡下。利用来太平集法庭办公大楼工地检查工作的机会,老柴还能隔三差五回老家看看已年迈的父母。

“你立即下个单子,叫施工队将工停下来,立即,全面整改!”说着老柴突然调过头,将脖子向小监理伸了伸:“全面整改你知道吗?”还未等小监理作出反应,老柴又对其大声说道:“验收合格后,再请我来看一看……”老柴还想往下再说点什么,但面前小监理的状态,让老柴不禁将要出口给咽了下去。

站在老柴面前的小监理,浑身发抖,两眼死盯着老柴,似老鼠见猫一样。小监理胆怯的目光,不禁让老柴想起了去年的那对猫和老鼠。

猫与老鼠(小说)

去年秋,水稻刚收割不久,侄儿家的儿子,也就是老柴的侄孙过满月。中饭过后,酒喝高了的老柴带着一丝醉意,走向晒谷场。场边,草垛一侧,一个相对隐蔽的方位,老柴行了方便。系好裤扣,转身,正欲向前,一个奇特的场景让老柴又将脚轻轻放了的下来。

不远处,草垛的另一侧,趴着一只小花猫,两眼锃亮,死死地盯着前方。小花猫的前面,不到二尺远的地方,有一只身长约十公分的老鼠,双方对视着。

老柴将身子向边上倚了倚,憋在一边,静下气,生怕惊动了他们。

小花猫目光如刺,老鼠浑身颤抖,不对称地坚持着。一分钟不到平衡就倾斜了,老鼠在胆怯中忽地来了个急转身,“叽叽”地尖叫唤着,向远离小花猫的方向,快速逃窜。然而,小花猫并没有露出着急的神态,除了继续用目光紧盯着老鼠,就是用头牵引着身子将腿支了起来。老鼠,向前,向前,再向前……只到老鼠跑有二尺多远,也就是老鼠离小花猫有四尺多远时,小花猫才“突”地四爪离地,来了个饿虎扑食……

老鼠被小花猫重重地踩在了脚下,叫唤声更加凄凉。老鼠的哀鸣并没有阻止住小花猫,身子刚从老鼠的身上移开,它的一只前爪就抬了起来。老鼠挣扎着从地上翻起身,还未站稳,小花猫就用其抬起的前爪对老鼠来个掌掴,无奈之中,老鼠被弄了个四爪朝天。老鼠每一次挣扎,猫爪就会在其即将站起的时候在它的身上拍打一下……再挣扎,再次拍打……小花猫不停地调换着两个前爪,不停地戏弄着老鼠。被无数次凌辱之后,老鼠胆怯得连声音都没了,身体卷曲着,躺在地上,似死了一般,任凭小花猫左右把玩。见老鼠不再配合自己,又摆弄了几下之后,小花猫似乎也失去了戏耍的兴趣,于是它将前爪放了下来。然后,小花猫轻轻地起步,围着老鼠打起了转,似边走边思考着什么。一圈还未到头,小花猫忽然来了个急停步,后将头一低,向老鼠伸去,张开了嘴。小花猫的动作,让老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猫并没有随老柴的思路,它没有去吃老鼠,而是将嘴唇吱了吱,胡须向上翘了翘,用嘴含起了老鼠的尾巴。疼痛又使老鼠“叽叽”地叫了起来。叫声大而急促,老鼠吊在空中无助地翻滚着身体。老柴很快发现,老鼠的嘴尖处,有一丝黄色的液体,不停地在向下滴。老鼠的尿被吓了出来。

转身之后,小花猫迈起了方步。步伐沉着,不紧不慢,一直向前。走着走着,只见小花猫将嘴轻轻地一松,老鼠便落到了地上。老鼠着地,小花猫并没有去理会老鼠在地上的姿态,或有什么动作,它的脚步没作任何停顿,就连步幅也没有一点点地改变,继续向前迈动着。老鼠虽然继续发着抖,但“叽叽”声却没了,身体不再卷曲,似乎还很舒展,躺在着地的地方一动不动。小花猫走到刚刚伏着的地方,一个转身,又趴了下去……

趴下之后,小花猫才把目光再次投向老鼠,四、五分钟一阵寂静,老鼠似乎感觉到小花猫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开始缓缓地活动四爪,先将身体翻正四爪着地,然后鼠眼四顾……又过四、五分钟,老鼠忽然将两只后腿一蹬,窜了出去。这次小花猫没有让老鼠跑出多远,只见它快速起身,一个垫步,就将老鼠踩到了脚下。抬起前脚,小花猫又咬住老鼠的尾巴,将其提了起来……

此时,老柴发现老鼠的尾巴已鲜血淋淋的了,

很显然是被小花猫咬的。这次老鼠的身体虽然也在空中翻滚,但幅度已经比第一次小多了……

见小花猫如此欺负戏弄一只小老鼠,以强凌弱,老柴不禁火从心头起,完全忘却了人们对老鼠的所有厌恶,愤然从草垛旁冲出了出来。小花猫开始慌乱,间短的停顿之后,它蹬开了四蹄。小花猫跑出三米不到,老柴突然望见老鼠从小花猫的嘴中跌落了下来。紧走几步,老柴发现脚下的老鼠尾巴没了。老鼠不是从小花猫的嘴中脱落的,而是小花猫在惊慌之中突然发力将老鼠的尾巴咬断了。

老鼠的尾部向外渗着血,身体一抽一搐的。见事态不再会进一步扩大,老柴便带着一种成就感得意地离开了奄奄一息的老鼠……

想起猫与老鼠,老柴出于怜惜,将身子一转,抛下小监理向路边的车子走去。“啪”地一声门响,还未坐稳老柴便对前排的司机小王说:“走,我们回去!”汽车刚启动,老柴又改口道:“王师傅,请拐个弯,我想回老家看一看,顺便弄点米回去,农村的米已下市了……”

“好的!”司机说。

老柴的老家离太平集只有五华里路程,十分钟不到,车便到了村头。小王师傅将车子停稳后,老柴手一伸就将车门打了开来。下车,关门,老柴向车前走了两步,对着正准备躺下的小王说:“下来,走家喝点水?”小王回答道:“不了!”

之前的任何一次,小王都是这样回答的,这一次也不例外。每每来老柴家,庄台前,老柴下车,不管老柴对他是否打招呼,小王总会将升降器一摁,待玻璃徐徐关闭后,他便向后一仰,独自躺在车上。作为驾驶员,这是必备的素质。空闲时,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才能保证行车安全。

老柴没有再客气,便一个人向处在村庄中部的老家屋场走去。

到庄头下车,步行回老屋,是老柴离家几十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出身于农民家庭的老柴,处事谨慎,办事小心,特别是在家乡父老面前,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老柴认为,步行回家,沿途遇到叔伯婶娘等长辈问个好,遇到哥兄姐妹等平辈拉个家常或打个招呼,才显得自己不拿大,更能说明自己还未忘了家,或是未忘本。

过去,老柴回家,自庄头到自家屋场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总会遇到几位乡亲,每人说几句话,这段路,总要走十来分钟的时间。可今天,只用了四、五分钟,因为一路上,老柴没有遇到一位庄邻。老柴很纳闷,也好生奇怪,老少爷庄邻四舍们都到哪去了?但转而一想,老柴又笑了。自己离开土地已年日久远,头脑中对农村的农事,特别对农时已渐以荒废了。眼下水稻虽已收割上场打晒进仓,但撂下的茬口还需即时种上麦子。“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是最基本的农谚,自己差点忘却了这个概念。如此季节,乡亲们怎能在家闲着呢?

前面,就是自家的谷场,边上又垒起了一堆新草垛,远处是自家的老屋,大门落着锁。难道父母也下地干活去了?刚有这个念头,就被老柴打消了。因为,自己的父母,因年事已高,早在十多年前,他们就将责任田给了小儿子,也就是老柴的弟弟。没有田地的劳作,两位老人闲暇时,就会去自己的女儿家,也就是老柴的姐姐家走动。或许两位老人今天又走亲戚去了。

老柴正想掏出手机给姐姐打个电话询问父母的下落时,草垛边趴着的小花猫,也就是去年那只咬断老鼠尾巴的小花猫引起了他的注意。真正让老柴感兴趣的还不只是小花猫,还有小花猫身上正蠕动着的一个灰乎乎东西。

老柴将身子隐到谷场边的杨树一侧,观察了起来。等老柴将眼细下来,看清楚小花猫身上的那个东西时,老柴几乎惊呆了。

在小花猫身上戏耍的竟然是一只老鼠,而且是一只没尾巴的老鼠。这让老柴不禁又想起了去年秋天,也就在这个打谷场上发生的那场猫戏老鼠的游戏。很显然,面前这只没尾巴的老鼠正是去年被小花猫咬掉尾巴的那只,虽然它的身架比之前大了点,光凭它那没有尾巴的腚老柴也能认得出来。

正惊奇不已时,老柴发现刚刚还在小花猫腰间玩耍的老鼠已爬到了小花猫的头上。懒散侧卧躺在地上的小花猫一动也不动,任凭老鼠在它的脑袋上肆意妄为。在小花猫的头上,老鼠先是手蹬脚爮,然后又抓耳挠腮,一阵折腾之后,老鼠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小花猫的嘴上。在小花猫的嘴角上坐稳之后,老鼠翘起了自己的一条后腿,然后,两只前爪和嘴,口爪并用,在后爪上摆弄了起来,像是打扫卫生,又像是挠痒痒……

猫与老鼠(小说)

尽管老鼠的这一系列动作显得非常出格,然而小花猫闭着的眼睛却连睁都没有睁一下,仍旧舒展地躺着,像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

老柴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一年来,是什么缘故使自家这只小花猫和这只没尾巴的老鼠了却恩怨义释前嫌关系变得如此融洽?三百多天的时间里,在它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柴不禁想起了著名小品演员赵本山那句名言:“这世界太疯狂了,猫给老鼠当伴娘了……”

“吱吱……”电话的震铃声将老柴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他忙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

“喂……”老柴问。

“柴工,您好,我是小周……”

小周正是太平集法庭办公大楼工程的项目经理,听到小周自报家门,老柴立即联想到工地上次梁与框架柱交叉口钢箍未套的那件事,脸马上严肃了起来。

“柴工,您好,听说淮河头新办了一家鱼乡馆,道道菜是鱼,没得一样杂菜,一律用草锅烧制,那个味,地道、纯真,沁人肺腑,令人流连……还有,它的边上就是个水上歌厅,陪唱一色都是十七、八的小大姐,一个比一个水嫩,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对了,还有专为老人所设的怀旧包间,那个摆设,老勒去了,见了您一定高兴……”

小周没有按自己的思路说话,令老柴挺失望。

“柴工,请您今晚一定赏光……您是长辈,快六十的人了,还不时来工地给我们指导工作,出谋划策,您风里来雨里去的多么不容易,让您如此辛苦,小辈太过意不去了,和您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让晚辈学了不少东西,受益终身……今晚我开车到您府上接您,请您……”

小周的喋喋不休谦卑恭维,使老柴不得不将嘴张了开来:“好,好,好!别说了,我去,我去,一定,一定去,你,你别说了……”

当老柴挂了小周经理的电话,再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家门空中的小花猫和那只没尾巴老鼠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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