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後,我為什麼這樣翻譯《哈姆雷特》劇本

译作||27年后,我为什么这样翻译《哈姆雷特》剧本 | 译 • 视野

2018年翻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的過程,也是我同時經歷兩次旅行的過程。一次是時間上的旅行,而另一次則是思想上的旅行。

時間上的旅行是從1990年開始的,1998年年底我開始為林兆華導演準備《哈姆雷特》的演出本。 那時,我剛從德國回來,滿腦子想的是如何為中國話劇舞臺做點事。莎士比亞雖然不是我研究的對象,但從小《哈姆雷特》這部劇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別是奧菲利亞這個角色的無助總像是心上的一個梗,揮之而不去。希望中國舞臺上能呈現“哈姆雷特”似乎成了順理成章之事。我在德國也看過不同導演的幾個版本,總覺得他們的舞臺呈現有點笨拙,似乎被經典束縛,缺乏想象力,只剩下朗朗的臺詞。我相信,經歷過翻天覆地變化的中國話劇人,一定會排出精彩的一版。這代人對《哈姆雷特》似乎都存有個人的理解,所以“人人都是哈姆雷特”就成了林兆華導演這次創作的宗旨。也就是在這個宗旨的引導下,我完成了演出本的翻譯和刪減工作。

我不是英語專家,翻譯時間又少,所以當時主要是靠德譯本完成的舞臺臺本。記得我當時翻譯的時候,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兩點:一是語言一定不能書面化,舞臺上的臺詞應該讓觀眾能很快消化,所以儘量地口語化就成了我努力的目標。二是要讓臺詞保持一定的詩意,沒有詩意既會褻瀆作者,也會損害這部名著。演出獲得了成功,但當時實際上沒有多少人注意文本,也沒有注意到我為演出做的小冊子(收錄了一些很好的文章),倒是十幾年後的重演讓有些人注意到了我的譯本的特點。

就因為這個譯本,二十多年以後,皇家莎士比亞劇院翻譯項目的負責人翁世卉注意到了我,再加上李六乙導演的推薦,我就接下了翻譯這一版《哈姆雷特》劇本的任務。在時空裡轉了27年的我,又一次回到當年,回到了旅行的開端。只是這次時間充裕了,更為重要的是我得到了翁女士和她的英國同行的幫助和啟發,能更好地理解劇本,以儘量避免錯誤,所以我一直認為這個譯本也是她們的譯本。

另外一個不得不提的動力則來自六乙導演的創作團隊,這些年我一直關注這位優秀導演的創作,我知道,這個譯本必須得到導演和他的那些優秀演員的檢驗,這變成了壓力,但也是一種難得的挑戰和享受。27年雖然在我身上留下了各種變化的痕跡,不變的依然是多年前的宗旨,那就是希望自己的文本能讓觀眾消化,同時也要給觀眾一定的聽覺享受,從而讓他們有思考的依據和快感。

當然,我不會愚笨到奢望我翻譯的版本會受眾人的喜歡,畢竟,我唯一的優勢只是比較懂話劇,一方面多年的實踐積累了經驗,另一方面我對語言如何能抓住觀眾這一問題,有種生理上的敏感。但我很清楚,一次話劇演出僅僅是一場光彩奪目的焰火,當煙消光滅時,總有人會開始新的創作,所以在完成任務後,虔誠地期待後人就成為了我的憧憬和安慰,我深信後者會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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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後重譯《哈姆雷特》,竟成了我研究莎翁這部名作的機會,真的是非常愉快地做了一次思想上的旅行,補上了當年的缺憾。當年我不僅沒有閒暇,也完全沒有這個能力。27年的光陰,讓我對戲劇不斷有了新認識,從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角度思考人物也成為了一種習慣,特別是從自我開始的懷疑一切,給了我無限的樂趣。研究《哈姆雷特》文本,這一工作看起來似乎與翻譯沒有直接的關係,但譯者通過對人物的思考和了解人物的情感,走近人物,似乎成為了一種工作動力,讓我不覺得疲乏和無聊。

《哈姆雷特》最吸引我的是莎翁在這部作品中遺留的空白點,以及人物與人物關係的相互補充。莎翁的開放結構在這部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正是這種開放結構能借助時空,自由編織劇情,也能提供給觀者自由思考的餘地;而人物與人物的相輔相成又帶給觀者填補空白的可能性。

比如被哈姆雷特視為“他靈魂選中的”霍拉旭沉默寡言,但幾段短短的臺詞卻讓觀眾瞭解了他的政治見解、他的善良。同時,他又是哈姆雷特一個很好的補充,作為哈姆雷特好友的他,可以讓我們更多地瞭解正常狀態下的哈姆雷特。

再比如奧菲利亞的父親,這位大臣與哈姆雷特的對話一方面顯示了這個人物的無知和偷生的本領,但另一方面也揭示了哈姆雷特的生存環境,以及面對繁文縟節和愚蠢的無可奈何。

人物的心理無疑是這部名作的巨大魅力,這些人物的心理既有人的常態,也夾帶著各種異處。這也是為什麼近幾十年來各種風格的導演喜歡排練這部名劇的內在原因。莎士比亞的偉大之處是,他沒有把哈姆雷特塑造成一個心理上成熟的人物,而是充滿疑惑、能守能退,又堅持自己意志的人,所以藝術家也就不可能對哈姆雷特做出固定的解釋,而讓這個人物充滿誘惑的原因是人物精彩的臺詞。這些充滿哲學思考和心理依據的臺詞涉及到生和死、人和宇宙、權力和計謀、慾念和倫理、愛情和復仇,甚至涉及到表演藝術,而這些臺詞在藝術家的演繹過程中,必定會精彩紛呈,當然,這取決於藝術家的審美和世界觀。

我雖然沒有在舞臺上和藝術家們同行,但有幸,能坐在寫字桌旁,經歷了這兩次重疊的旅行。我一直把譯者看作是偵探,是挑戰思維的勇士,這次我又充滿欣喜地破了一次大“案”。

演出完,給導演送上了一首詩,就讓它作為文章的結尾吧!

奧菲利亞

輕盈的腳步

畫出了悲劇的紋路

所有人物的宿命

化為了上面的分歧

組成大地和宇宙的一脈

掉落在你們的手中

我的悲哀

與劇院的燈光一起熄滅

你們搭建的舞臺

莊重,美麗,魔幻

被你們無盡放大的人的渺小

在我的心裡

卻留下無邊無際的印記

轉自:中國翻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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