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文壇:李玲——母親的花布包袱

德州文壇:李玲——母親的花布包袱

母親是枕著她的花布包袱離開這世上的!極普通的包袱皮:一塊黑底上撒滿菊花的厚斜紋布。歷經多年,黑底已經變成了土灰色,菊花也不復是鮮豔的明黃,尤其是那處於包袱底面的布,色澤明顯比別處黑暗。

在我們姐妹小的時候,母親只要在炕上,這花布包袱不是在母親的頭下枕著,就是在母親背後靠著,或是被母親打開:裡面的各色布頭攤開一炕,母親的腿上攤開著我們某個人穿破的衣服或褲子,細瘦的手在繽紛的布堆中挑揀著布頭,撿一塊,對著洞比劃比劃,又歪著頭左看看右看看……母親挑的很用心,補丁縫的也很仔細,被母親縫補過的衣服,不是不好看,反而像衣服本來就應該這樣。

每逢春節前後,包袱會像秋分後不下蛋的鴨子漸漸地胖起來,胖得四角鼓鼓的,露著各色的布,那是布頭家族又因我們做了新衣服而添了新成員。過了六月,包袱就像忙著產蛋而補不上營養的鴨子漸漸瘦了下來,再看看我們身上,洗褪了色的布衣褲,肩膀上、膝蓋上、屁股上出現了巴掌大或書本大的新布塊。布衣褲價格便宜,穿著隨便舒服,但很不結實,盯著穿上半年,就非打補丁不可。我們家孩子的衣服褲子,都是母親讓會裁剪的嬸子大娘裁好布片後,自己縫製的。每年離春節還一個多月,晚上,不亮的燈光下,在幼兒園勞累了一天的母親,“歌德歌德”的蹬機聲直到半夜才停下。

德州文壇:李玲——母親的花布包袱

母親的花布包袱是我童年最喜歡的玩具,我時常打開包袱,把母親已碼得整整齊齊的布頭攤在炕上:黃色的竹蓆,多年來母親積攢下的錦繡繽紛的布頭……窗戶開著,如果正好有小風吹來,我像浮在原野的花海中……看見喜歡的布頭拿起來,往身上比比,想象穿上這樣花色的衣服該怎樣的美麗……往往把包袱包好後,包袱又瘦了,因為我挑出了好幾塊喜歡的布頭,實在捨不得放進去了。

地上剛下過厚厚的雪,我沒帶手套,手凍得通紅,同學借給我了一副紅條絨手套。回到家,在溫暖的屋裡,我捨不得摘下,母親翻開那繽紛的包袱……第二天早晨我一睜眼,兩雙一模一樣的紅手套在床頭對笑。

老年的母親有了坐在“花海”中的習慣:各色的布頭攤在炕上,五彩絢爛,母親坐在中間,像坐在蓮花座上慈祥的觀音。她拿起一塊布頭,若有所思,又拿起一塊布頭,笑容浮在滿是經緯的臉上,有時又是那樣寧靜、安詳,不知哪塊布頭,又使母親眉頭緊鎖,進入夢幻……那天,我見母親拿著開滿百合花的布片出神,“秀當年穿著這塊布的衣服真好看……”淚水從母親嘴邊流下,滴到了布上。秀是我的長姐,多年前因突發事件離世了,母親因此抑鬱了好幾年。

我們都長大了,再沒有縫縫補補的衣服了,家裡有沙發有靠椅,母親還喜歡坐在床上,倚著花布包袱。這包袱不僅僅是靠著,讓身體感到舒服的一個物了,靠著它,母親心裡實招、舒坦。

德州文壇:李玲——母親的花布包袱

母親去世前兩年,我領女兒回孃家,女兒見母親打開花布包袱,高興地拎起布頭往身上比,“這麼多好看的布,媽媽,你們穿過這麼多好看的衣服……”女兒挑了一堆布頭,叫母親給她拼個抱枕,母親的臉綻成了菊花。女兒又抓起一塊帶金絲的絨布,“姥姥,這個給我做個小錢包。”母親接過來舉向遠處,眼睛須磨著,以便看得更清楚。“好眼光,當年用它做了件連衣裙,你媽媽穿出去,好幾個姑娘讓我幫著買布。這塊布是你一個遠房姑姥姥送的,她喜歡吃包子,鼻子也長,我一包包子,她準來……我女兒的衣服花色樣式好看,都是她幫著選的……她隨丈夫到深圳也二十來年了,那時她好秀雅儒氣。”

女兒的抱枕母親做了一年多,以母親的縫紉功夫,一兩天就能完成,母親是在整理布頭裡的故事,那幸福的,痛苦的,溫馨的,酸楚的……是在一片一片梳理著她盛年的那段崢嶸歲月。

母親去世後,花布包袱隨母親去了。母親給我女兒做的抱枕,一直躺在我家的沙發上,我時常把它抱在懷裡,靠在身後。像母親離不開她的花布包袱,我離不開母親用歲月積攢的布頭縫製的抱枕了,這抱枕是母親的大半生,也是我們姐妹的童年,不,是一生!

李玲,高級講師。德州陵城區作協會員。曾在《德州日報》《德州晚報》《語文天地》等報刊及網站發佈散文、小說二十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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