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的確恬不知恥地拽著紫暮的前襟撒了嬌,但事實證明,紫暮不吃這一套。
撒嬌的時候,程青明顯能感覺到紫暮的錯愕,然而下一秒,她的頭就被拍了拍。
“下馬。”紫暮言簡意賅。
“哦。”程青耷拉著腦袋乖乖下了馬,還在妄圖做最後的掙扎,“我們現在回去拯救那兩筐燒餅還來得及……”
紫暮輕飄飄瞟了她一眼,她嚇得趕緊閉了嘴。
“那……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啊?”程青看著紫暮下馬,丈二摸不著頭腦。
“去找湯鍋。”紫暮答。
片刻後,兩人站在一個馬肉屠夫的攤位前,像是兩尊惹事的主。
程青一臉糾結,紫暮一臉淡漠。
湯鍋一臉不耐。
“我說二位啊,你們這馬到底是賣還是不賣啊?”
湯鍋磨刀霍霍,“你們也不用覺得太屈心,我也好歹賣了半輩子的馬肉了,只要是馬,不論是公的母的,老的幼的,我都摸透了它們的骨肉架,下手很快的,絕對不會讓這馬遭太多的罪。”
湯鍋手裡的砍刀反射出雪亮的光線,程青聞言一顫,身旁的馬不停地在原地打轉,低低的一聲聲地嗚咽似地嘶鳴。
程青想起剛剛還藉著這馬的四足逃離那不可理喻的大小姐的魔爪,轉眼就把這馬往閻王道上逼,簡直不是人做的事。
程青僵硬地呵呵一笑,扯著紫暮的袖子搭話:“也不知道娘是怎麼想的,這麼體肥膘壯的一匹馬,怎麼說賣就給賣了呢?”
“你看,這馬生的聰雪伶俐,剛剛還救了我們一回呢,現在就要拱手相讓出去了,還真是……”
說到這裡,程青故意止住了話頭。
“怎麼,你捨不得?”紫暮見她唯唯諾諾吞吞吐吐的樣子,瞭然地問道。
“呃,人嘛,都會有點惻隱之心,我當然……”
“你無需捨不得。”紫暮打斷她的話。
“你的意思是不賣了?”程青面上一喜。
“因為不論你舍不捨得,這馬今天都得賣。”紫暮冷然回道。
“為什麼?”程青忽然有些生氣。
“沒有價值的東西,留在身邊,只會是負累。”紫暮漠然地解釋道。
“這馬越長越大,所需要的食糧就越來越多。一家三口,僅僅靠著你賣燒餅的那點活,本就過得捉襟見肘,不要說再額外供養一匹於農家而言並無甚大用處的馬。”
紫暮繼續作冷靜地分析。
然而程青卻徹底梗直了脖子,“誰,誰說我養不起了,再說了,家裡三口人,憑什麼就我一個人養家餬口啊,你不能做事嗎?”
“噗。”
沒等紫暮回話,湯鍋大爺先笑出了聲,一邊將砍刀浸透在清水裡洗去上面的汙漬,一邊打趣數落程青道:“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風霓王朝以女為尊,哪裡有夫郎在外面拋頭露面的道理?”
以女為尊?
程青這才算是徹底搞懂了自己穿越到了什麼樣的朝代和時代。
難怪呢,她說為什麼賣燒餅的時候,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些女人,那時只當她們是一群被紫暮的男色所惑的花痴女,卻沒想到這是一個女尊世界,只有女子才可以大肆地上街。
再想起之前娘跟她說什麼女人就要多擔待些,程青徹底明白過來了。
女尊,以女為尊!既然這樣……
“我做主了,這馬我們不賣了。”程青拍拍胸脯,一副大女子當家做主的樣子。
“誒,好好的怎麼又不賣了呢?”湯鍋急眼了,“姑娘,我這刀都磨好了,你現在跟我說不賣了,這算什麼事啊。”
“我說不賣了就不賣了。”程青扭頭去牽馬,毫不留戀。
“程青青。”
一聲明明輕柔無比的呼喚聲悠悠傳來,卻驚得程青立馬縮回了拉韁繩的手。
這是自家夫郎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卻喚得她心肝俱顫,一點也沒有偶像劇裡男主喚女主時的春風化雨般的美好。
程青內心一萬個不情願,身子卻還是老老實實轉了回去,“幹嘛啊?”
嘴上還要做最後的反駁:“我叫程青,不叫程青青。”
哦不,她忘了這是自己穿越之前的名字,穿越之後她就不能再叫程青了。
所以,她現在的名字應該是程青青?
那廂紫暮卻沒空理她心裡的小九九,只是再一次扔一記猛藥:“好好的燒餅活砸了,現在又不肯賣馬,你回去準備怎麼跟大娘交代?”
“反正這馬我不賣。”程青固執地堅持著。“大不了,罰我不吃飯就罰唄。”
“我不明白。”紫暮頷首,“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我……”程青的話頭滯了滯,隨即眨了眨眼,信口開河道:“我只是可惜了這麼好一匹馬。你想想看,方才這馬在危急關頭救了我們一遭,充分體現了這馬的應變能力和良好的奔跑性能。一陣風的功夫,就能從市中心的集市上,奔到這城郊交界處,可見此馬迅疾如風,絕非凡品。說不定,還是一匹上好的千里馬呢!”
“千里馬?”紫暮戲謔地挑起唇角,“看不出來,你還有作伯樂的潛質。”
“原來你知道伯樂相馬的故事啊。”程青喜滋滋地湊過來。
她還以為自己穿越到一個架空世界了,然而她這個夫郎既然連伯樂相馬的故事都知道,那麼是不是代表歷史上也是有這個朝代存在的,只是她不知道?
想到這裡,程青難以抑制的興奮。
“可惜,這只是一匹再普通不過的馬,所以還是逃不脫下湯鍋的命運。”
紫暮表達最後的決心,“攤主,把馬牽走吧。”
湯鍋聞言忙不迭地上前從程青手中搶過那馬的韁繩。
“喂,你不是我的夫郎嗎?”程青不服氣地瞪向紫暮,“你是我的夫郎,我是你的妻主,那我們家的家務事,不是應該聽我的嗎?你現在是在忤逆我。”
聞言,紫暮冷笑了一聲,清冷若寒星的眸光直直掃射程青的面龐。
“所以,你現在是要為了一匹馬,跟我拿架子?”
“也不是。”程青一把推開那湯鍋,固執地護衛在馬的身旁,低著頭悶聲道:“既然你聽過伯樂相馬的故事,就該知道其中的名句‘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我也不是瞎胡鬧的人,我們家的情況我也知道,但是我寧可憑藉自己的努力去改善我們的生活,也不想把生活的重擔丟給一匹馬來分擔。況且,這馬是真的頗有靈性,我們就把它留下又如何呢?”
“這馬在家裡是多餘的。”紫暮不為所動道。
“那我就讓它不要成為多餘的就好啦。”程青仰起頭,眼睛裡有光在熠熠生輝,“只要你答應我不賣了它,我保證,絕對讓你看到它的價值所在。”
“求求你了。”程青軟下語調,恰到好處地示弱。
紫暮波瀾不驚的眸光不可察覺地閃爍了一下,語氣和緩了些,“大娘那兒……”
“哎呀,娘那兒的鍋我來背,絕對不會把你供出去的。”程青一臉豪爽,信誓旦旦道。
“本來也不是我的主意。”紫暮毫不客氣地甩鍋。
程青聞言心梗了一下,然而還是笑嘻嘻地湊上去,“是是是,都是我不懂事,這件事和我家夫郎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是我在無理取鬧。我家夫郎深明大義,目光長遠,怎麼會和我同流合汙做這樣的事呢?”
紫暮:……
兩人悠哉悠哉牽著馬轉身就走,留下湯鍋手握磨得雪亮的砍刀呆立原地。
湯鍋的臉上盡是悲憤之色,夫妻恩愛了不起啊,用得著打著賣馬的幌子來他這小攤位前秀一臉嗎?
現在的人,嘴上說著要賣馬,手上還是不清不情願地牽著馬回去了,真是不提也罷。
下次再來刺激他,他就直接一刀先砍死馬再說。
那廂的一隊小夫妻才不知道湯鍋內心的崩潰呢,兩人一馬就這樣閒庭信步般回到了農家小院。
程青覺得剛才自己以三寸不爛之舌力戰夫郎和湯鍋,改變了一匹馬的厄運,簡直是聖人再世啊。
於是一路上,程青扯了根路旁的小茅草,一路哼著歌浪裡個浪地在前邊一步一跳地走,也不管身後的紫暮的一張俊臉,蘊藏了怎樣的墨色風雲。
難為那湯鍋還覺得他們恩愛。
然而這樣的局面在兩人到家的那一刻便被徹底扭轉了。
農家小院裡,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程青站在那裡,卻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說!誰的主意?”程大娘手中的木鞭啪地一聲抽在程青身前的木凳上,程青下意識地抖了兩抖。
“抖什麼抖,篩糠啊,給我站直咯!”程大娘又是一鞭子抽在木凳上,這一下明顯比上一下加重了幾分。
“娘……”程青可憐兮兮地開口。
“好好的別叫我!”程大娘用鞭子抬起程青的下巴,“死丫頭,一會兒不看著你就給我惹事!”
“娘,我沒……”
“啪——”程大娘又是一鞭子下去,“我讓你回話了嗎?給我老實站直咯!”
程青不敢用身子篩糠了,老實地在心裡打鼓。
“早上出去的時候,我都交代了些啥?”程大娘嚴肅地問話。
“娘說……”
“啪——”程大娘一鞭子再次打斷程青的話。
“我讓你開口了嗎?”程大娘擼了擼袖子,緩緩繞著程青邁開了步子,“我是不是說,讓你們倆出去把燒餅賣了,把馬賣了?”
“娘,其實……”
“啪——”程大娘又是一鞭子下去,“你就告訴我是還是不是?娘有沒有說錯?”
“不是,沒有。”程青徹底老實了。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程大娘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插著腰,另一隻手握著鞭子在石桌沿上敲了敲。
“其實,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們,真的,上街的時候,被人砸攤子了。我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程青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字詞,力圖賣可憐博同情。
“哦,砸攤子了,所以燒餅沒了?”程大娘順著話頭往下接。
“是的,娘你真聰明。”程青諂媚地笑開了。
“啪——”程大娘更生氣地一鞭子抽在石桌上,這一聲更是雷霆萬鈞之力。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馬也沒賣出去啊?”程大娘手中的鞭子都快要指到程青的鼻子上去了,嚇得程青面如土色。
“娘,你打死我吧。”程青乾脆閉上眼,豁出去了模樣。
這樣幹聽著聲音實在太難受了,還不如實實在在抽在身上呢,少受一些心驚。
“死丫頭!”程大娘高高舉起手中的木鞭,順勢往下落,帶起一股颶風往程青的面上撲。
程青死死閉上眼咬住牙,等了片刻卻仍舊沒等到鞭子落下。
好奇地睜開一隻眼,看見紫暮牢牢攥住了她娘握鞭子的手。
“大娘。”紫暮好聽的嗓音如同清水流淌而過,“您別動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說完,那一張桃李芳菲的臉還漾開了一抹淺笑,恰如四月枝頭沐浴金光的桃花一朵。
“其實留著這馬,是因為有更大的買賣要做。”
這一聲落地,程大娘面上淨是欣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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