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時看過一部劇《年華似水》，黃磊、劉若英主演，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讓我無法自拔。因為是有關情愛的，父親禁止我看，他總說“情情愛愛有什麼意思，女兒家胸懷還是要廣闊些”，所以他給我買了許多金庸、古龍、溫瑞安，大概希望我成為一代女俠。也許是因為已經看膩了打打殺殺的江湖，又或許是我天生反骨，總之這部劇勾起了我前所未有的興趣。當時家中有一臺小小的彩色電視機，一共只能調九個頻道，這唯一的電視機放在父母房間，父親日間常常睡覺，膽大妄為的我趁著他睡覺，搬著小板凳遛進他們房間，坐在電視機前，將聲音調小，伴著父親的鼾聲，看得如痴如醉。如今，在騰訊視頻裡搜一搜，還能搜到這部劇，畫質卻遠不如當初家中那臺小小的彩色電視機那麼清晰，因為它只有九個頻道，早已被淘汰到了雜物間，而父親也已經不在了。
煜欽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會問我：“爺爺呢？”比如說在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時、在看到與父親顏色一樣的汽車時……然後不等我回答就說：“埋在泥土裡嗎？”天真雉子，一語突破人心。白蒲老家，屋外的東南角，埋著我的父親，小小的土堆，旁邊我種的一課小小松樹剛剛成活。
猶記得那兩個晚上，我坐在父親的靈柩旁疊金箔，伴著聲聲木魚聲，腦子裡全是父親對我說過的話。
他說“小丫頭，以後你就有爸爸了！”
從小母親帶著我獨自生活，因為怕被人欺負，所以雖是女孩子，追雞攆狗、打架這些事也沒少做，性子比男孩子還野。十歲時，父親來到我家，送我一條鵝黃色的裙子，然後說：“小丫頭，以後我就是你爸爸了。”他長的一點兒都不好看，黑黑的，滿臉鬍子，可是他送我的裙子真好看，裙襬處繡著的蝴蝶彷彿要飛起來。
他待我和母親極好，剛開始總有人到家裡來勸說母親，說他吃喝嫖賭無所不會，在外欠了很多錢，靠不住。母親相信他，十歲的我並不懂這些，卻常常在夜裡醒來時，看到他們倆就著一盞小小的檯燈，清點著白天的收益，母親絮絮叨叨的說著誰的錢可以還了，燈光柔和而溫暖，讓我安然入夢。
他說“我們丫頭，英姿颯爽，以後可以考警校，懲惡揚善！”
大概是因為身高腿長，從小學二年級時就被體育老師選為校運動員，母親怕影響學習，一直反對，父親卻十分贊成。現在想來，都說“嚴父慈母”，我們家卻是“慈父嚴母”。他在教育我這方面比母親要開明、有耐心得多，在他的支持下，我看小說、練體育、參加比賽、交筆友……無比輕鬆恣意。直到高二那年，因為訓練、比賽越來越頻繁，已經影響到學習，母親再不允許我參加校體育隊，我與母親在宿舍大吵一架，獨自到操場跑步。父親來找我，卻怎麼也追不上我，看著他胖胖的身體以及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突然就心軟了。我停下來等他，聽他一邊逗我笑，一邊勸導我。那個時候我已經比他高很多，他好像突然意識到已經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輕易的可以摸摸我的頭髮，有些尷尬，然後又彷彿很驕傲的樣子笑起來：“我女兒英姿颯爽，以後可以考警校，穿制服肯定很漂亮。”
後來他好像一下子有了目標，在我耳邊嘮叨警校的次數越來越多，而我可能武俠小說看的有些多，就以為身入警校，也算江湖兒女了吧。所以從那年開始，警校就成了我和父親共同的夢想。
他又說：“面子算什麼，那些會笑話你的人都十分膚淺，你要大度，從心裡忽視他們！”
08年高考改革，化學考了C，不能讀本科，母親在哭了一夜後，準備幫我找一個專科學校，父親不同意，他相信我聰慧有潛力，想讓我復讀一年，然後我哭了一夜，只覺得異常難堪。大約是對與父親的共同夢想還有一些不死心，在艱難的心理鬥爭之後，我聽從了父親的安排去了鎮上的高中復讀。那一年裡他每天早晚接送我，風雨無阻。而我成為了現在的我。
他與我說過許多話，有些聽了，更多的是忽視了。記得畢業後有次回家，他看了我的裝扮，十分不滿，他說“奇裝異服，還不如警服好看”，我嗤之以鼻，嘲笑他古板。
出事前一晚，像之前很多個夜晚一樣，他躺在床上看電視，我帶煜欽在他們房間打羽毛球，母親在洗澡。他跟我說之前我給他的那頂執勤帽丟了，問我能不能再找一個給他。我送過他許多帽子，他最喜歡的是在我房間櫃子裡翻到的那頂警用執勤帽，我說過他許多次，不許他戴出去，他總不以為然：“怎麼了，我女兒的帽子我怎麼不能戴了，我又不做壞事。”在他心裡大概覺得我是他的驕傲吧，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到處炫耀。膚淺張揚的可愛。那晚我只是隨口說好，心裡想的卻是，丟了才好，再不能到處顯擺了吧！一語成讖。
老家門口有一條長長的路，過去還未澆築水泥時，一下雨就變得泥濘，他怕弄髒我的鞋，每每都是揹著我走，百無聊賴的我摟著他的脖子，捏著他的鬍鬚玩，得意洋洋。這條路這樣長，而彼時幸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想你的心百轉千回……”我知道那個得意洋洋的小女孩兒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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