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退役上校记忆里的青葱军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忆新兵连


一位退役上校记忆里的青葱军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忆新兵连

作者从列兵到军校学员、少尉军官的照片

1989年4月5日的早晨,随着一声凄冽的汽笛长鸣,一列从南方驶来的绿皮军列,经过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终于缓缓地停靠在一个叫柴沟堡的车站。这里是位于张家口至大同之间的一个小站,柴沟堡是河北省怀安县的城关镇,第一眼看到这个站名,觉得土里土气的。

我们来自安徽省宣城地区宣城县、广德县和泾县的156名新兵,在南京上车时被分坐在三个车厢,听到到站的告知后,有点手忙脚乱地背起背包、拿着行李下了火车,由接兵干部指挥着在站台上排好了队伍。军列甩下我们后,又呼哧呼哧地继续一路北上。

我们带着新奇和迷茫,更多的是连日来坐车的疲乏,迈着不太整齐的步伐,前后相跟着走出灰蒙蒙的小站,又坐上了旅里派来的解放大卡车。卡车车厢搭盖着军用篷布,总共大约有五、六辆,一溜行驶着公路上,带起一股长长的尘土烟。四月的塞北与花红柳绿的江南恍如两个世界,公路两旁的白杨树都是光秃秃的,新叶还没有长出来,四周的黄土地里一片荒凉,看不到一点绿色。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叫满州坡的军营,那里驻扎着两个营,隶属于北京军区守备第一旅,代号是51321部队。满州坡是怀安县的一个乡,乡政府与营区大约三、四百米。说是乡政府,其实就是马路两边立着几间房,有两个小卖部,一个卖日用品,一个卖熟食,还赶不上我们老家的村部。我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两年半的连队生活,从新兵连开始,到考上军校离开。这是我初入军营的第一站,也是我军旅人生的第一个家,那些860余天的日子和日子里的故事,此后30年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一位退役上校记忆里的青葱军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忆新兵连

作者当年的训练照

军用卡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我们的营房,向左拐进了大院。我还记得“八”字形的营门两侧,有持枪的哨兵站岗敬礼,“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8个红色大字在营门两边特别醒目。沿途我们看到了好几处这样的营房,每次都以为那就是我们的营房,但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又失望地驶过去了,眼看着离县城越来越远,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感,一路上觉得好漫长。

进了营房后,看到一幅“欢迎新战友”的横幅标语,老兵一字排开敲锣打鼓,欢迎我们的到来。大概由于训练风吹日晒加上北方气候干燥的缘故,看到他们的脸庞好多是黑红黑红的,有几个老兵露出憨憨的笑脸,有机灵的新兵冲他们做鬼脸。现在我们还不懂,以后新兵遇到老兵要称呼“班长”,要不然就会训你是个“没吊数的新兵蛋子”。

我们一百五十多个新兵,将要分配到这个院子里的2个营6个连队,下车后全部集中在大操场上,按照原来编好的队列顺序,把背包放在屁股底下,一路一路地坐满了半个操场。接我们来的带兵干部赵营长,挨过呼点姓名,一批一批地由连队带走,每个连队都安排了干部和班长来领兵,有的班长帮着提行李。看到同来的小伙伴们一队一队地被接走了,操场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时,我心里开始打鼓了,那一刻甚至担心要把我们分到另外的地方去。正当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忐忑中终于听到了呼点自己的名字,我们最后一批22个人被分配到三炮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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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年的军营的休闲照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营当时辖3个步兵连和1个炮兵连,2年后又撤编1个步兵连,按部队建制序列规定,炮兵连在步兵连之后。所以,我们就成了被最后接走的兵。从那以后,三炮连这个番号载入我的从军履历,永运摆在第一页第一行,她是我军旅梦想起航的地方。若干年后,当年的战友建立了“难忘岁月~满州坡”战友群,再一次把我的连长我的连集合起来,算人数成了超大编制的加强连,大家一起怀念和回忆那些逝去的时光。

我们入伍的那一年,是1988年实行新的军衔制后的第二年。一踏入三炮连的大门,看到楼道里站着两位上尉军官,分别是我们的连长和指导员,他俩都是内蒙人,大高个,噪门大,军容严整,看着很威严。我们连当时刚从内蒙古化德县的秋令沟参加国防工程施工仼务回来,连队人员还不满编,缺少训练骨干,最初带我们的新训班长还是从其他连队借调来的。

我们分成三个新兵班,由班长领到各自的宿舍分好了床铺,我被分到了二楼一个靠门的上铺。稍事休息后,集合到连队食堂吃饭,每个桌子上摆放着一大盆面条,我们这些吃惯了大米饭的南方娃,瞅着清汤寡水的面条实在提不起味口,又没有凳子坐,就只好站着将就着把这第一顿饭对付了。

一位退役上校记忆里的青葱军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忆新兵连

作者上军校时的照片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两顿面食成了我们必须要度过的饮食难关。好长时间,我们都奇怪为什么部队要站着吃饭,有老兵唬我们说是一旦敌人来袭,站着吃饭跑得快。事实是因为连队刚从施工的山下搬下来不久,营具设施还不齐全,新兵来了凳子不够坐了,才不得已全连都站着吃饭。站着吃饭大约持续一个多月,写家信的时候,我还把这一条当作部队的特殊规定,联系自己有限的军营见闻,作了一点添油加醋式的发挥。后来探亲时听说家里人为此讨论不安了好一阵子,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怪部队。

紧张严格的新兵训练就这样开始了。每天练队列、练体能、叠背子丶背条令、搞卫生,学唱歌,除了睡着后做的梦不一样,我们每天的生活几乎如一个模版刻出来的一样。正如歌中所唱的一样,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杠旗。新兵最担心的莫过于晚上拉紧急集合。寂静的夜里,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哨音,不许开灯,几分钟之内,穿好衣服,打好背包,冲出楼房集合好。

记得第一次紧急集合,由于动作不熟练,背包打得不结实,拉到外面跑了两圈回来时,背包带已经松了,被一个班长检查发现了,我顿时心里觉得无地自容,像吃了败仗一样的难堪。后来,我吸取教训,反复地练习打背包的动作,晚上睡觉时只脱外套,洗完脚再穿上袜子,这样能节省时间,再拉紧急集合时就能从容应对了。

新兵连的日子是枯躁而难捱的。从一名地方青年到一名合格土兵,要经历的是一场脱胎换骨式的转变,苦和累自不待说,更为煎熬的是内心深处的“思想革命”,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无处不在的约束,不期而遇的误会和委屈,远离父母的孤单,这些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击打着我们并不强大的内心。

一位退役上校记忆里的青葱军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忆新兵连

当年同为某步兵团政治处干事时,小编与作者的合影

新兵训练强度越来越大,饮食又不习惯,北方的馒头总感到填不饱肚子,加之气候不适应,有些战友出现了流鼻血的现象。大家都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想家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了。“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经新兵连”。多年以后,我们战友相聚,有多位战友都回忆在新兵连悄悄地流泪哭过。想家的时候,最好的排解方式就是给家里写信,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收到家人的来信。当兵后,我才真正读懂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两句诗的含意和量。那个年代,一封家书就是我们一顿美味的精神大餐,一想到远方亲人的牵挂和期待,心中又涌起了咬着牙关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3个月的新兵训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结束了。其间,连队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因为新老兵关系紧张,从外单位借来的3名新兵班长被退回,由3名本连的排长兼任新兵班长。我们的班长是陆排长,他是江苏苏州人,个子不高,非常精干,有三级运动员证书,单杠能做到八练习,二十五六岁样子,当年还没有结婚。他发现我平时爱读书看报,喜欢写东西,有点小文采,我自己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将特长一栏填上“爱好文学”,在研究新兵分配的时候,就推荐我到连部当了通信员。

第二年探亲时,我还找陆排长借过钱买回家的东西,上军校后让他给我寄过《毛泽东著作选读》上下册两本书。2007年我在大同当团政治处主任时,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两家人故地重游,我全程陪同,那是我们分别17年后的第一次重逢。连部的工作主要是写写画画,对我来讲干起来还比较顺手。

当时连部还有一名文书,是我下连后的班长。他比我早两年当兵,是内蒙古化德县入伍的城镇兵,按当时政策退役由国家安排工作,一次我们两个人开班务会,他叫我好好干,等他退伍了让我干文书,文书即为连部的班长,拿的是正班长的岗位津贴,当时是5元,副班长是4元,我们新兵的津贴费那时每月是18元。这事让我浮想联翩了好一段时间。前几年,我们在战友群里相逢,得知他在县供电公司工作,很为他高兴。

“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复员、新兵过年”,是当年部队流传的两句"顺口溜",虽有失偏颇,不尽客观,但也是连队文化的一种表现,从一个侧面说明从一名新兵成长为老兵的不易和付出。连部的工作相对于班排,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复习文化,我翻出了从家中带来的高中课本,开始了逐梦军校的奋斗之旅。两年后,我参加了旅部学员苗子文化集训队,经过2个多月的文化和军事备考,考上被誉为“中国西点"的石家庄陆军学院。

那年8月,我告别了满州坡,离开三炮连到军校学习,以后由学员到排长、干事、股长、科长、主任、政委,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无数次想起过她,想起那一群朝夕相处过的战友。

我们在最美的年华相遇,在青春的莽撞中相知,又在匆匆中拥抱作别,把青春的背影留在彼此的记忆里,似乎走得己经很远,又好像从未离开过,或许有误解和伤害,不过无问西东都早己释怀,余生的思念里永运不会忘却满州坡和我的新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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