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演說家:秦博《責任的苦楚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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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因為調查一個病死豬肉如何流入餐桌,我和攝像曾經深入到一個地下的屠宰場,其實五年已經過去了,但是那個時候驚心動魄的場面現在似乎還發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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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進入到這個屠宰場裡面,沒有想到裡面養了一隻大狼狗,狗見到生人就開始狂叫,十幾個不法的商販就馬上發現我們了,他們就拿著殺豬的刀,還有那個掛豬肉的大鐵鉤子,就向我們衝過來了。那是我人生最瘋狂的一次五百米米衝刺,那種拼盡全力的衝刺,發自肺腑的那種奔跑讓我知道,這才是逃命。

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攝像就把他的DV打開,我一看,屠宰場裡面非常慌亂的一個畫面有,結果別人拿著刀子追我們的畫面他也拍到了。原來其實他是把這個攝像機的DV舉過了頭頂,然後顛倒了個兒,一邊跑,逃命,一邊拍後面人家拿著刀追我們。其實大家想想這個姿勢挺可笑的,為什麼呢?你在做百米衝刺的時候,你這個胳膊膀子是甩不開了,所以他看著就特別的滑稽,但那個時刻我們都害怕極了。

作為一名記者,我的這位同事他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因為作為公眾利益的守望者,他的攝像機就是他的眼睛,當明晃晃的殺豬刀衝向他的時候,哪一個人不害怕,但是他沒有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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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遇到了一個食品行業的爆料人,提到他我至今都不能說到那起具體的新聞事件。他是一個知名的食品企業質量監管部門的質檢員,他多次在生產線上看到生產部門把過期的原料放到生產線上直接使用。他就和上級他的主管去說了這件事,他的主管告訴他四個字:不要生事。他無助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還是把違規添加的批次和違規添加的時間記到了自己的小本上,然後給電視臺打電話爆料。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和他講,我說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話,我們經過調查把這件事公開,我們不說你是誰,但是對方可能也猜得到,你做好這個準備了嗎?他說實際上見我的頭一天晚上,他就睡不著覺了,好不容易睡著,突然做了一個夢,就夢見一幫人跑到他女兒上學的這個學校,把他女兒給綁架了,他一下子就嚇醒了。他想來想去,猶豫再三,他最後還是來見我了。

經過半年多的調查,我們將這起嚴重危害公共安全的食品安全事件公佈於眾了,相關的企業被關停,相關的責任人被涉刑批捕。可是他丟了工作,還收到了電話威脅,我第二次見到他,問他:“事情現在搞得這麼大,你到底怕不怕?”他看著我,眼神透露著一種不安,但是說:“怕,但不後悔。”

作為一個食品安全的把關人,他盡到了自己的責任,他的記錄始終是真實的,即便是他的工作都要快保不住了,他無助極了,但是他的筆沒有停。

我是演說家:秦博《責任的苦楚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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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開始蹲守拍攝醫療紀錄片《人間世》。我在上海的瑞金醫院蹲守拍攝時,遇到一個病人,他是心臟外科的一個患有馬凡綜合徵的病人。這類病人俗稱蜘蛛人,因為他的主動脈隨時會擴張,就像塑料袋似的,你就一直扯一直扯,有一天這個主動脈就特別脆,就裂開了,就會大出血死亡,很多醫院不會收這樣的病人,為什麼?因為現在的醫學沒有太多的辦法。醫生管馬凡綜合徵叫“麻煩綜合徵”,可是瑞金醫院心臟外科主任趙強,他收了,他和我說:“我能怎麼跟他講,我讓他回家等死嗎?如果說他的主動脈有一天不知道哪裡就破掉了,那有沒有一種辦法把他全身上下的主動脈,我都給他換了,換成人工血管。”

那是一場16個小時超大規模的血管大手術,我在手術室就這樣站著看,16個小時,趙強和他的團隊一點一點的把這個人全身上下的主動脈全部都換成了人工的血管。這個手術竟然到最後成了。正當我們歡心鼓舞準備慶祝的時候,第二天,這個病人,因為術後的併發症腎衰竭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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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沒多久,瑞金醫院又來了一個馬凡綜合徵的病人,這個時候趙強團隊有了很多不同的意見,很多人在講“現在還有電視臺的記者在這拍著,如果我們再失敗了,那就真的搞砸了。”有可能會搭上趙強自己幾十年當醫生的聲望,趙強會不知道嗎?他其實也不是不擔心,但是他還是把這個病人收下來,把她的主動脈都換成人工的血管,他和我說:“我這一刀下去,我太知道意味著什麼了,可是我還是說不出來,我讓她回家等死嗎?”

作為一名醫生趙強盡到了自己的責任,那就是不管發生什麼樣的困難,他總要給病人想辦法,即便是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但是他的手術刀沒有停下來。

我是演說家:秦博《責任的苦楚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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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聊的話題是責任。我們有時候在想,一個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人,他應該是什麼樣的?勇敢、堅定、無所畏懼。

在我當記者的這麼多年,我遇到的這些人,卻都恰恰相反,他們在決定承擔責任的那一刻,恐懼不安,驚慌失措,擔心憂愁,他們活得遠不如別人輕鬆,甚至可以說很痛苦。

所以說“責任”這個字,沒有甜蜜美好的一面,它只有岩石一般的冷峻,可即便是這樣,這些人還是戰戰兢兢的給自己選上了一條更加難走的路。

一旦走上這條路,除了艱難前行之外,其實有時候,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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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提到那個爆料人,他丟掉了待遇豐厚的工作,現在在上海的一個小區當物業經理,負責安保工作。有一天他在監控室看電視,看到一則新聞,電視新聞上講的是,我國的食品安全法正在修訂,食品安全的專家說,

他爆料的那起食品安全事件,對《中國食品安全法》的修訂,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他一個人在監控室裡,眼淚就下來了。

趙強還在瑞金醫院做手術,他的微信簽名寫的是:每天都要開心,他的開心指的是打開病人的心臟。也正是因為他的手術,剛才講的那個馬凡綜合徵的病人最後活下來了。有一天,趙強在瑞金醫院坐門診,突然這個病人就掛了一個他四五百塊錢的專家號,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然後見到他,就和趙強說:其實今天不是來看病的,就是路過了瑞金醫院,突然想起來今天是他的門診,就想當面見見他,然後和他說,我最近過的還挺好的,謝謝你。他忙了一上午了趙強,在那批病例、改病例,然後他聽到這個話,突然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眼淚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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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曾經說過,人生需要懂得負責的苦處,才能明白盡責任的樂趣。我想其實只有承擔了責任的重擔之後,你才能對這麼一句大白話有著切膚的體會。

作為一名記者,我有時候感覺到挺幸運的,因為我能看到不同的行業,看到不同的人,在面臨人生的關口時,他們進行怎樣的選擇,因為他們沒有辦法做到迴避自己,內心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我從那些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人身上,能夠體會到的最可貴的一點就是:他們認清了現實的泥濘,也體味過了人心可以釋放無限的黑暗,也可以釋放的無限的光明之後,在經歷了挫折、失敗、擔憂、恐懼之後,他們還是沒有迴避掉身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們把人生最開始積攢的那份信仰,揣在心裡頭,當做最珍貴的寶貝,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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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拍電視的,腦子裡經常會出現一些畫面。

我經常浮現的一個畫面就是,這群人是這樣的一群人:

他們手舉著火把在走夜路,全身通紅,一身炙熱,可是依然穿不透眼前的黑暗,所以只好提心吊膽地往前走。

我和很多人走在他們的身後,眼前看到的,只有熊熊的烈火。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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