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大魚》
夕陽西下，寒風吹動著光禿禿的樹枝，把樹枝頭殘存的枯葉吹下來。
冬天的風到了黃昏就會越刮越猛，越刮越寒冷，不管寒風怎麼肆虐，都吹不垮樹上的那些鳥巢，在落光葉子的樹上，很容易就看清楚掛在最高枝頭的鳥巢，和樹一樣搖晃，好像與樹緊密地結為一體了。
暮色沉沉，鳥兒歸巢。每天的黃昏都有一樣的風景，然而，這對灰斑鳩,它們卻沒有巢，好像不用巢,它們也能把自己的身體寄存寒冷的冬夜裡。
黃昏時分，它們已來到了我家的庭院裡的這棵大榆樹上，它們一聲不響地在一根樹枝上站定，交頸搭背、相擁而眠。我站在樹下觀望著，想告訴它們，灰斑鳩啊，你們這樣，會被凍死的，還是學會築巢吧~
我的自言自語，似乎驚動了它們,它們拿黑色的小眼睛打量我一下，又轉過頭去。它們儼然是一對恩愛夫妻，正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一點也不在乎我。也許它們知道這棵高大的榆樹，任我的力氣有多大也是上不去的，對它們絲毫構不成威脅。
你們安心地睡吧，這一對幸福鳥兒，我知趣地走開了。
第二天一早，我非常好奇地去看望它們，然而卻沒有了它們的蹤影。我不知道它們到哪去了。
這棵生長在南牆邊的老榆樹是我家蓋好新房時栽的，也有十幾年了吧。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它就開花吐蕊，因為樹太高，我們夠不著榆錢，榆錢老了，就像枯花瓣一樣紛紛地落下來。
在老榆樹的根下，就有一地厚厚的榆錢，我的母親就把這些榆錢掃去，放在大門外的那一片鬆軟的泥土埋了，其實，是讓它們發芽，育出小樹林。
一棵老榆樹本來是沒有風景的，因為有了這一對斑鳩，讓我天天站樹下看著它們，它們總是在黃昏的時候飛回來，兩個身子靠得非常緊，我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拿黑小的眼睛打量我，好像在與我交流：“我們應該是朋友，你不會對我們做出不夠友好的事情”。
它們的白天生活是怎麼打發的？它們去了哪裡？找朋友們去了，或是去了哪一片森林遊玩去了？這些疑問困惑著我。
那天，我早起，天還沒有全亮起來，我看到它們兩個還在樹上，我非常高興，我一定要知道它們去了哪裡。
灰斑鳩不像麻雀，一副厚臉皮，麻雀時時落在院子裡偷吃雞食和豬食，趕都趕不走它們；灰斑鳩也不像黃鸝鳥一樣，黃鸝總在我家的那棵梧桐樹上，唱個不休。
天矇矇亮，兩隻灰斑鳩就一起飛到我家東邊的田野裡去了，它們先是飛到田地邊的一棵柳樹上，往遠處張望一會，然後就飛到小溪邊，消失在那些野草叢中去了。
到了天黑的時候，它們才回來，儼然過著夫唱婦隨的田園牧歌生活。
冬夜，下了很大的雪，我來看望它們，我想它們會被雪染成白鳥了，可是，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它們仍然站在大榆樹的樹枝上，身上乾乾淨淨，我看了一會才發現，它們兩個用嘴巴不停地為對方掃去身上的雪花。
它們安然若素的神情令我感動，因為幸福，這寒冷的雪天，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想，明天要早點起床，在院落裡放一點糧食，讓它們吃飽了，免得它們外出尋找食物，這大冷天的，覓食太辛苦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起來，它們兩個卻飛出去了，我緊跟著跑到了房子東邊的那棵柳樹下，只見它們正站在落光葉子的黑柳樹上，兩個並排站在一起，過了一會，就朝田野飛去，田野裡是白茫茫的積雪，我不知道它們會不會迷路，擔心它們回不來了。
一天的提心吊膽是多餘的。到了晚上，它們早早地回來了，也許是雪天，村莊和田野是一樣的白茫茫，容易迷失方向，它們早一點回來可以找到自己的溫床。
冬去春來，這對灰斑鳩脫離了寒冷的生活，我想至少是這樣的，它們兩個可以幸福的養孩子，孵化一群小斑鳩。
春末的一場大雨，雷聲很響，雨下得很大，夜間聽到一聲巨響，我隔著窗子看到一個火球撞擊樹木，火星四射。“咔嚓”一聲，樹木折斷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判斷應該是那棵空心的梧桐樹，它長得太高，有可能觸電。
沒有料到的是，第二天早晨我跑到院落裡，一眼就看到是那棵老榆樹，它高處的樹幹被炸開了，劈開的樹幹白花花裸露著木茬，我想那兩隻斑鳩可能死了，我的心猛地一沉，糟了，這兩隻可憐的灰斑鳩。
我在院落東邊的樹林上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它們的屍體，也許它們受了傷躲起來了。
這一天坐臥不安，我想它們再也不回來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暮色沉沉，鳥兒歸巢的當兒，它們兩個卻站在老榆樹被炸破的那個樹枝上，在那白花花茬口的地方交頸搭背，相擁而眠。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它們逃過了這一劫難，我為它們祈禱。村民們說鳥是神蟲，它們真的不同凡俗，靠自己的智慧躲過了一場災難。
它們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對方的心房，用自己內心的愛守護著另一顆心靈。所以，它們的信念是堅定的，生命是頑強的。它們因為靈魂的相合，抗拒著不測風雲。
我不知道它們的智慧能躲過生命中的幾難幾災。後來，我們全家搬到城市之後，它們也許還在那一棵榆樹上生活，不知道它們的子孫後代，是否也會在這棵榆樹上棲息，我一直堅持著不要賣掉院落裡的這棵老榆樹，儘管這棵很高很粗了，因為這棵老榆樹，住著一對相親相愛的灰斑鳩，這是它們幸福的巢。
本文刊登於《美麗鄉村》雜誌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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