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花 饃饃

一進入臘月裡,家鄉有許多像儀式一樣的農事莊重而神秘。這蒸花饃饃就是臘月二十八的一種儀式,“臘月二十八,把面發”,“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土壩院子打掃乾淨,土的味道和炊煙的味道一見鍾情,它們愉快地融合交織在臘月的空氣裡。年畫、春聯已經鮮活的貼在了門上。

蒸花 饃饃

母親已經在頭一天晚上發了蒸饃饃的面,八成麥面和二成包穀面兌水,發在一細籮筐裡。然後把籮筐放在灶房的大鐵鍋裡煨著,用灶房的餘溫發。第二天,天麻麻亮,母親就揭開籮筐,用手指按了按籮筐裡發的面。還有些昏暗的灶房裡,傳來幾聲老鼠子唧唧的聲音,聲音尖而細,它們像是發現了什麼好吃的,沒有忍住發出的一點點笑聲。母親罵了一句:“鼠兒子們,也曉得過年了?”母親把煨在鐵鍋裡的籮筐抱起來,把一籮筐發好的面扣在木案板上。“哐”一聲,我的心跟著猛地晃動了一下,有一種淺淺的激動,我知道母親要揉麵蒸饃饃了,我從床上彈起來,抬眼看見木窗外晃動的竹梢梢,心裡充滿了年的甜味和氣息。

母親站在案板前先是揣面,三木瓢麥面,半木瓢白包穀面,化點兒鹼水往裡揣,使勁揣。揣鹼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饃饃就蒸黃了;少了,蒸的饃饃緊繃繃的不開花,還酸吱吱的。母親有一絕技,等把面揣勻後,就掐一小疙瘩面捏成條兒放進灶膛裡燒,燒熟了放嘴裡嚼,看鹼放的合不合適。母親一連串的動作十分嫻熟,用手背撩那一頭秀髮,麵粉粘上秀髮,母親也顧不了。一個人的秉性與食物的對話,他們會相互影響、相互融合。我的父親說過,動物是通靈氣的,動物熟悉這一家子人的氣息,它們就會好好相處、好好長膘。看母親蒸饃饃,看母親揣面,再看院子裡灑了一地的陽光,幾乎成了我記憶鄉村生活的所有細節。在鄉村就是人與動物的相處,人與植物的相遇。母親對待每一件食物,就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小心、淳樸。比如,母親在揣那一團面的時候,用手觸動麵粉,把麵粉叫醒過來,然後兌水,麵粉見水的樣子,“呲”一聲,隆起的麵粉堆降了一截子。那時候,我心裡一定相信了母親說的:看看,這些東西都是有生命的。

蒸花 饃饃

母親把面揣好後,再開始做饃饃、卷花捲兒、包包子。在一大坨面上扯一小團下來,再揉再揣,揉成一長麵條條,用菜刀切成無數小塊,再把小塊用雙手捧起不離案板把它捧扯圓。包包子是把小塊面用手掌按平,把炒好的臘肉餡兒包在裡面,用手提折旋轉捏合成。這時候,灶膛裡的火旺旺的,竹蒸籠已經上汽,墊在竹蒸籠裡的竹葉已經蒸得散發出竹葉的清香。母親揭開蒸籠蓋子,從最低層一格蒸籠開始,案板就在灶膛的後面,母親捧起案板上做好的饃饃、包子,一個一個捧到蒸籠格里,擺好一格,又把另一格合上擺好。蒸籠有三四格,一格一格擺好,最後蓋上蓋子用猛火蒸。

二十幾分鍾後饃饃蒸好出籠了。出籠的饃饃放到案板上晾一陣子,趁熱氣,要做最後一道工序了,一個白瓷酒杯裡是綠膏子,一個白瓷酒杯裡是紅膏子,母親把兩根竹筷子的另一頭剖成一個十字架兒,用小竹籤撐開。一根竹筷子用撐開的一頭蘸綠膏子,一根用來蘸紅膏子。母親蘸了紅膏子點在開花饃饃的頂上,母親的動作很麻利,一點一點,一籠床的饃饃一會兒點上了紅膏子。母親再點綠膏子,一個饃饃上,紅膏子點了兩點,綠膏子就在四周點上四點或者三點。這時候,母親是一個鄉村美術師,她把對紅花的理解點在了饃饃上,她把對綠葉的敘述點在了饃饃上。那種笨拙的紅配綠,一種最鄉村的綠葉襯托紅花。拳頭大的包子也點上紅膏子綠膏子,母親深知,大紅大綠是過年最鬧熱的顏色。膏子在饃饃上還沒有幹,我們兄弟三個就搶起來了,臘肉餡兒的包子,一口氣吃下五六個。吃完,追著落山的夕陽高一聲低一聲唱:大月亮,小月亮,八月十五看月亮;大饃饃,小饃饃,家家都有花饃饃……

蒸花 饃饃

那時候,過年蒸饃饃、包子是蒸一大笸籮。家家戶戶蒸的花饃饃夠吃一個正月。親戚朋友來了吃“八大碗”,也吃包子和花饃饃。過年來親戚了,剛在喝黃酒擺龍門陣,母親就把熱氣騰騰的“八大碗”和花饃饃端到桌子上了。這個過程很快,母親說:過年就是擺龍門陣和吃。

忽然想起老家一宗事來,正月裡都要走親戚,走親戚不能空著手,想著法子拿點什麼。幾個花饃饃、一把掛麵,一包白糖,是正月走親戚的厚禮了。一個女人回孃家走親戚的時候,為了便於分開,就在花饃饃上做了記號。正月裡親戚間走來走去,最後,幾個花饃饃又給女人走回來了。女人捧著幾個花饃饃說:還是自己的好,你也曉得回來哈。這是個笑話。現在想起來,多少還是有些心酸。

選自《民間有味》 李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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