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的终点什么样?生死摆渡人:送他们抵达人生最后一站,感觉很安详

封面新闻记者 杨雪 曹菲 摄影吴枫

大多数人的终点什么样?生死摆渡人:送他们抵达人生最后一站,感觉很安详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站在墓园里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清晰。这里是大多数人的终点,但我们人生的最后旅程,并不是从这里开始。

每个工作日,靳方均和搭档都穿梭在成都各地接引逝者;李佳忙碌于给“旅客”们做最后的妆扮和整理;龚睿日复一日,在工作间目睹和陪伴无数场肉体的告别。而灵魂最终栖息于墓园,于寂静之中,得到安息。

他们是生死之间的摆渡人。

1 接引

“我们一点不能耽搁”

3月18日晚上9点,靳方均抱着个保温杯,走进成都殡仪馆遗体接运调度室,和队长张胜利没寒暄两句,电话响了。

“哪里?哪个病房?”张胜利语速极快,两三下问清了状况,转头就开始给靳方均派活儿,“核工业416医院,二住4楼x床。”搭档赵亮睡眼惺忪地从宿舍赶来。两人开了车,就开始往医院赶。一路无话。

这趟要接的是名女士,47岁。赶到医院时,家属们也刚刚聚齐。年轻的几人商量着请了3名护工穿衣,寿衣脚枕被子等物品,是早就备下了的。

靳方均和赵亮有点头疼。“我们一点不能耽搁,稍微晚了都容易被家属责骂。但是今天这种情况,起码要等半个多小时。”靳方均把推车往走廊边儿靠着,伸头往病房里望了望,“能怎么办,等着呗。”

赵亮在楼梯间烟抽到第4支时,靳方均也把相关的手续都办好了。这次的客人体重偏重,约莫有一百七八十斤,靳、赵二人并两名护工一起,才把她顺利放到推车上。出病房,沿途经过16张走廊的加床,在一路病友的目送下,顺着来时的路,靳方均把她带到了车上。关门、起步,家属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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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啥特殊的嘛,工作就是工作”

时间再往前推,1997年,靳方均只有20郎当岁,机缘巧合下进了成都殡仪馆工作,运送遗体一送就是22年。他性格爽朗,擅聊天,也爱开玩笑,说起这份工作,面上一点异样没有:“我也不觉得特殊,一份工作嘛。”

这工作甚至也能像任何其他的一样,偶尔给亲友提供个便利。“我们小区里,还有亲戚朋友三四,家里要是有人走了,都是直接打我私人电话。”说到这儿,他自己也觉得有趣,笑了起来,“有人刚知道我是做这个的,还笑嘻嘻说,哎哟,以后有事找你,开个后门要得不?”

和靳方均相比,赵亮更显得沉默一些。开车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干活儿也默默地。被问到有没有因为这份工作被“另眼相待”过?两人给出相同的回答:“有啥好特殊的嘛,工作就是工作嘛。”

在3月19日的凌晨,我们与他二人告别。临走前,赵亮突然说了一句话:“你看,春晚什么职业都感谢过了,就是没有感谢过我们。”

2 梳妆

“有人给她化个妆就好了”

工作服、口罩、两层手套……寂静的遗体防腐整容操作间里,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防腐液输入动脉后,李佳用酒精仔细擦拭包括鼻孔在内的裸露皮肤,接下来和日常的上妆步骤并无差别——抹油、上粉底、扫腮红……十余分钟后,87岁的老太太面庞红润安详,她将以这样的面貌,迎接和亲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安详在诀别时最能告慰家人,这也是李佳从事这一职业的初衷。1986年,她于吉林省辽源市东丰县出生,因为父母工作忙,她被外公外婆带大。“初中的时候,我外婆走了。”这是李佳第一次看见死亡,“她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我当时想,要是有人给她化个妆就好了。”

这本来可能只是一个少女刹那间的念头,可3年后,当她看到鸡西大学有民政事务与现代殡仪技术专业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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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是一种技能”

西部第一名女大学生遗体整容师

李佳班上有26个人,3年后,他们成为鸡西大学该专业首批、同时也是最后一批毕业生。26个人里,最终只有2人最终从事殡葬专业,李佳是唯一的女生。

这个“唯一”从鸡西保持到了成都。2007年,她来到成都殡仪馆工作,成为成都市乃至整个西部地区唯一的女大学生遗体整容师。12年后,成都殡仪馆的6名遗体整容师中,她仍是唯一的女性。多年来,李佳见过各种各样的遗体,残缺或者高腐,老人抑或婴孩,但她回忆不起来任何一个有特别印象的人。她说,基本上化妆送走之后就不再记得姓名、长相了。

“如果想记住还是能记住。”她笑了一下,“但遗忘算是一种技能吧。”

无法回避的特殊

“老公那边的亲戚都不知道我的工作”

每个行业都需要有人来做,别人不了解才觉得特殊——但面对周围人的刻意回避,李佳很难真的觉得自己不特殊。

“到现在,除了我丈夫、公婆,丈夫那边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家庭聚餐时有人问起,公婆都抢着介绍,说她“在民政局的下属单位工作,就是送文件的。”直到现在,丈夫的妹妹都不知道嫂子真正的工作是什么。压力除了让她在面对亲戚时三缄其口,甚至还曾为此推掉媒体采访,因为如果出镜被人认出来,公婆努力保守的“秘密”就再也无法维持。

3月20日的上午,她一边工作一边接受采访。给87岁的老太太画完妆后,李佳仔细捋了捋对方的头发。“这次我愿意出镜了。”她转身取下口罩,“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是遗体整容师。”

3 火化

隔着窗口的告别

凌晨5点整,龚睿走过约10米长的通道,打开灯。“啪”地一声,随着灯光亮起,空旷的火化间里传来短促的回音。

口罩挂在下巴上,手套攥在手里,顺时针绕一圈,8个普通火化炉都打开了。他脚步不停,检查电路、翻看今天的安排记录,走路的速度很快。一分钟不到,今天的工作就正式开始。

“今天要送18个人走。”翻开记录本,一天一页,写的都是“今日乘客”。

5点10分,71岁的杨先生已经准备就绪,龚睿最后一次检查他的着装,把被子再整理整理,帽子正一正。退后一步端详一下,最后取了脚上的“绊脚绳”,他轻轻缓缓地拉开帘子,玻璃窗的那一头,已经有家属三三两两地到了。

“杨侍霖(化名)的家属到了没?杨侍霖的家属。”音量稍微提高,仍须小心翼翼,“人到齐了哇?确认一下人对不对。”

窗外,有女儿抱着相片,眼眶微红。一番交接后,龚睿再次确认:“家属到齐了吧?那送老人家走了哈?”

乐队声起,窗帘再次合上。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在匆匆一瞥之后,又被分割。

大多数人的终点什么样?生死摆渡人:送他们抵达人生最后一站,感觉很安详

特殊之地的猜测

大约1个小时后,杨侍霖的骨灰会被装进家人准备的碧绿大理石坛子里。龚睿和同事们会再三检查、遵循“铺金盖银”的传统,妥善包裹、处理后,郑重地把他交还到家人手上。

冬日刚过,这两天算是殡葬行业的“淡季”,但在每年最冷和最热的时候,是龚睿和同事们最忙碌时。年关难过,今年1月29日,他们一天送走了74人,创下了成都殡仪馆的记录。

但繁重不是这项工作最艰难的地方。在这生死交界处,每个亲友的情绪都处于应激状态,稍微有些“疏忽”,就可能产生极糟的后果。

“你看,我们最多只是戴个口罩,从来不会穿那种一次性的防护服,也不会戴一次性的帽子。”同事王贤弘说,对于这个特殊之地,外界的猜测从来不曾减少,“看见你做这样的装扮,家属有时候会觉得你是不是要对遗体做什么事,很容易起争执。”

龚睿和同事这一天送走的18个人,在整个成都的亡者中只占很小一部分。2018年,成都市火化遗体共80057具,其中大约14973人,在龚睿和同事的陪伴下,走完这一程。

4 尘归尘 土归土

在这个“摆渡人”的队伍里,只有古碧容,从头到尾不需要接触真实的遗体。

她在磨盘山公墓工作。作为成都市最早的公墓,这里始建于解放前,有10000多个墓位和超过7000个骨灰存放点位。走在其中,恍惚会觉得像是穿过一座图书馆。

“只要我们的格位还放得下,就算家属长期没来续费,我们一般都会一直放下去。”古碧容进入这里工作的这19年里,这里集中掩埋过3次无人认领的骨灰盒。这些骨灰,有些在漫长的时光中,已经被彻底遗忘;有些家中变故,或者在现代社会频繁的家族迁徙中,遗落在了原地,再难回头寻找。

今年初,磨盘山公墓曾经做过一次统计,在现有的7000多个骨灰盒里,大约有420个骨灰,超过5年无人续费。处于未缴费状态时间最长的骨灰盒,可以追溯到2001年。

古碧容每天穿梭在逝者之间,寂静的园子让她的举手投足似乎都静了下来。没事时,她会去墓区转转,她喜欢看墓志铭,觉得每个墓志铭背后都有故事。

3月21日上午11点,她缓缓走进兰园,在这里,有一个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墓志铭。黑色的花岗岩背后,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并两个标点符号——人生!?

人生从无数地方开始,然后汇聚到这里。我们殊途同归,乘船过河,到彼岸。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封面底稿】创作,在封面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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