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年|灶王爺,吃了粘牙糖,不許說我壞話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農曆的小年,也是祭祀灶神的日子。

中國民間祭祀灶神的歷史十分悠久。灶神又稱灶王爺,是玉皇大帝封的“東廚司命九靈元王定福神君”,負責管理各家的灶火。依照民間傳說,灶神每年臘月廿三(或廿四)上天向玉皇大帝奏報一家人的善行和惡行,大年三十返回人間。玉皇大帝根據灶王爺的彙報,來決定這一家在新的一年中應該得到的吉凶禍福。祭灶神寄託了老百姓一種辟邪、除災、祈福的美好願望。

你對祭灶的習俗瞭解多少呢?下面,就讓我們跟隨汪曾祺的這篇文章,一起來看看過去的人們是怎麼祭灶的吧。

今日小年|灶王爺,吃了粘牙糖,不許說我壞話

灶王爺

文 / 汪曾祺


1.祭灶的起源

祭灶的起源蓋甚早。

《史記·孝武本紀》:“是時而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索隱》:“如淳雲:'祠灶可以致福。'案:禮灶者,老婦之祭,盛於盆,尊於瓶。”這最初本是“老婦之祭”。晉代宗懍《荊楚歲時記》:“按禮器,灶者老婦之祭,'尊於瓶,盛於盆',言以瓶為樽,用盆盛饌也",意思是拿瓶子當酒樽,盆盛食物。老婦大概沒錢,用不起正兒八經的器皿,只好這樣馬馬虎虎,因陋就簡。

祭灶本是求福,是很樸素的願望,到了方士的手裡,就變得神乎其神起來。《史記·孝武本紀》:”少君言於上日:'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心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從祠灶到不死,繞了這樣大一個圈子,漢代的方士真能胡說八道!而漢武帝偏偏就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祭灶的禮俗一直相沿不替。唐、五代的材料我沒有來得及查,宋代則講風俗的書幾乎沒有一本不提到祭灶的。

《東京夢華錄》:”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請僧道看經,備酒果送神,燒閤家替代錢紙,貼灶馬於灶上,以酒糟塗抹灶門,謂之'醉司命'。“

《夢粱錄》:”十二月……二十四日,不以窮富,皆備蔬食餳豆祀灶。“

《武林舊事》:”……二十四日,謂之'交年',祀灶用花餳米餌,及燒替代及作糖豆粥,謂之'口數'。“


2.祭灶的祭品

祭灶的祭品不拘,但有一樣東西是必有的:餳。餳是古糖字,指用麥芽或谷芽熬成的糖,熬幹了,就成了關東糖。我們那裡就叫做“灶糖”。為什麼要請灶王爺吃關東糖?《抱朴子·微旨》:“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狀。”原來灶王爺既是每一家的守護神,又是玉皇大帝的情報員——一個告密者。人在家裡,不是公開場合,總難免說點錯話,辦點錯事,灶王爺一天到晚窺聽監視,這受得了嗎!人於是想出一個高招,塞他一嘴關東糖,叫他把牙粘住,使他張不開嘴,說不出人的壞話。不過灶王爺二十三或二十四上天,到除夕才回來,在天上要呆一個星期,在玉皇大帝面前一句話也不說,玉皇大帝不覺得奇怪麼?

以酒糟塗抹灶門,其用意與祭之以餳同,讓他醉末咕咚的,他還能打小報告麼?


3.送灶與接灶

灶王爺上天,是騎馬去的。《東京夢華錄》雲:“貼灶馬於灶上”。我們那裡是用紙疊成一個小孩子折手工的紙馬,祭畢燒掉。疊紙馬照例是我們一個堂姐的事。這實在有點兒戲。

我們那裡的孩子捉蜻蜓,紅蜻蜓是不捉的,說這是灶王爺的馬。灶王爺騎了這樣的馬——蜻蜓,上天?

把灶王爺送上天,謂之"送灶"。送灶的日期各地不一樣。我們那裡一般人家是臘月二十四。俗話說:"君(或軍)三,民四,龜五。"按規定,娼妓家送灶應是二十五,不過妓女都不遵守。二十五送灶,這不等於告訴別人:我們家是妓女?北京送灶,則都在二十三到除夕,把灶王爺接回來,或謂之"迎灶",我們那裡叫做"接灶"。

誰參加祭灶?各地,甚至各家不一樣。有的人家只許男的參加,女的不參加;有的人家則只有女的跪拜,男人不參與;我們家則男女都拜,先由男的拜,後由女的拜。我覺得應該由女的祭拜合適。女人一天圍著鍋臺轉,與灶王爺關係密切,而且,這本是"老婦之祭",不關老爺們的事!


4.灶王爺其神

灶王爺是什麼長相?《莊子·達生》:“灶有髻”,司馬彪注:“髻,灶神,著赤衣,狀如美女。”我見過木刻彩印的灶王像,面孔略圓,有二三十根稀稀疏疏的鬍子,並不像美女,倒像個有福氣的老封翁。我們家灶王龕裡則只貼了一張長方的紅紙,上寫“東廚司爺定福灶君”。

灶王爺姓什麼,叫什麼?《荊楚歲時記》說他“姓蘇名吉利”。不單他,連老婆都有名字:“婦姓王名搏頰”。但我曾看過一個華北的民間故事,說他名叫張三,因為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鑽進了灶膛裡,弄得一臉烏七抹黑,於是成了灶王。北京俗曲亦云:“灶王爺本姓張”。他到底叫什麼?籲,鬼神之事,難言之矣。


5.信仰與幽默

城隍、土地、灶君是和中國人民大眾生活關係最密切的神。

這些神是"古帝王"造出來的神話,是謠言,目的是統一老百姓的思想,是“神道設教”。

老百姓也需要這樣的神。這些神的意象一旦為老百姓所掌握,就會變成一種自覺的、宗教性的、固執的力量。沒有這些神,他們就會失去倫理道德的標準、是非善惡的尺度,失去心理平衡,惶惶然不可終日。我們縣的城隍,在北伐的時候曾由以一個姓黃的黨部委員為首的一幫熱血青年用粗繩拉倒,劈成碎片。這觸怒了城鄉的許多道婆子。我們縣有很多的道婆子,她們沒有任何文化,只會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是神就拜,念"南無阿彌陀佛",不管這神是什麼教的神。不管哪個廟的香期,她們都去,一坐一大片,叫做“坐經”。她們的凝聚力很大,心很齊。她們聽說城隍老爺被毀了,“哈!這還行!”她們一人拿了一炷香,要把姓黃的黨部委員的家燒掉。黃某事先聽到消息,越牆逃走,躲藏了好多天。這幫道婆子捐錢募化,硬是重新造了一個城隍老爺,和原來的一樣。她們的道理很簡單:“怎麼可以沒有城隍老爺!”

愚昧是一種偉大的力量。

大多數人對城隍、土地、灶王爺的態度是“誠惶誠恐,不勝屏營待命之至”,但是也有人不是這樣,有的時候不是這樣。很多地方戲的“三小戲”都有《打城隍》、《打灶王》,和城隍老爺、灶王爺開了點小小玩笑,使他們不能老是那樣儼乎其然,那樣嚴肅。送灶時的給灶王喂點關東糖,實在表現了整個民族的幽默感。

也許正是這點幽默感,使我們這個民族不致被信仰的鐵板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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