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碩得博”,中國教育史上一段絕無僅有的“佳話”


“申碩得博”,中國教育史上一段絕無僅有的“佳話”


任中敏先生(左)與他的首位博士生王小盾

這可能是中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史上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子,也是一段尊崇學術、正本清源的學林佳話,但其背後卻飽含著時移世易、歲月蹉跎的辛酸與無奈。

吳錫平

在中國學位授權與研究生教育歷史上,揚州大學是起步較早的高校之一。早在1962年,原蘇北農學院“作物栽培學”等2個專業就開始招收研究生;1978年,原江蘇農學院“獸醫微生物學”等2個專業恢復招收研究生。

1981年,原揚州師範學院“中國古代文學”獲批成為中國首批博士學位授權點。這個博士學位授權點的獲批,是一段中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史上的佳話。

意料之外的博士點

1978年,隨著改革開放大幕的拉開,我國研究生招生考試開始恢復。1980年,五屆全國人大13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並於1981年1月1日起實施,標誌著學位制度的創立。與此同時,國家開展了首批碩士博士學位授予單位及其學科專業的審核批准工作。

“申碩得博”,中國教育史上一段絕無僅有的“佳話”

揚州師範學院接到通知後,試報中國古代文學碩士點,任中敏教授為碩士生導師。教育部長蔣南翔主持國務院學位委員會開會討論時,復旦大學朱東潤教授說:“揚州任老不當博導,我們不好意思當博導。”北京大學餘冠英教授附議:“我也有同感。”

最後委員會一致同意,批准揚州師範學院設立中國古代文學博士點,這是中國首批文科博士點之一,任中敏先生也成為中國首批博士生導師。憑藉詞曲學、戲曲理論和敦煌學等領域的開拓性研究,早已蜚聲海內外的任中敏先生,已是85歲高齡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博士點,為1992年揚州大學合併辦學以來,學科建設的快速發展作出了奠基性的歷史貢獻。

這可能是中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史上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子,也是一段尊崇學術、正本清源的學林佳話,但其背後卻飽含著時移世易、歲月蹉跎的辛酸與無奈。

一生流離在南北

任中敏一生顛沛,歷經坎坷,但對教育和學術研究矢志不移。任中敏,名訥,字中敏,號二北,生於1897年6月6日,其名與字取自《論語》“訥於言而敏於行”。任中敏少年聰慧,6歲開始識字,15歲考入常州第五中學,19歲轉入揚州省立八中。1918年夏,考入北京大學文學院國文系,與他一同考入的,有他的揚州同鄉朱自清,以及羅常培、張煦等。

“申碩得博”,中國教育史上一段絕無僅有的“佳話”

任中敏就讀北大的第三學期,受到詞曲主講教授、曲學大師吳梅教授的賞識,開始專攻詞曲。1920年夏,24歲的任中敏從北大畢業,先後執教於南京省立第一中學、江蘇第五師範、江蘇第八中學等,1951年任四川大學文學教授。此後,屢遭困厄,長期失去教育學生的資格。

生性剛強的他刻苦自礪,不屈不撓地開展學術研究。居住在成都焦家巷一間陰暗狹小的房間裡,他白天揹著裝有熱水瓶、舊日曆紙片的揹簍往圖書館讀書,晚上整理所抄錄的資料,凌晨時伏案寫作。在中國的學術史上,這是一個相對蕭條的時期,但任中敏卻使它成為其學術生涯的黃金時期。

1955年,任中敏完成並出版了《敦煌曲校錄》和《敦煌曲初探》兩部著作。1962年前,任中敏以“右派”和“歷史反革命”的身份,撰就了《唐戲弄》《教坊記箋訂》《唐聲詩》《優語集》等4部書稿。“文化大革命”毀掉了他的全部手稿,包括篇幅達數百萬字的《唐宋燕樂集成》,但他利用勞動改造的餘暇發憤編著了《敦煌歌辭總編》。這些著作開創了唐代文藝學的研究新領域,創立了“任氏散曲學”,使他成為飲譽海內外的詞曲學大師和近代散曲研究奠基人之一。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任中敏的學生蔣南翔恢復工作,出任教育部長,隨後到揚州考察。戴步瀛、童伯璋等從外地趕到揚州,在揚州師範學院圖書館前見到老同學。當時正是“落實政策”的高潮,他們向蔣南翔反映說:“我們風風雨雨幾十年都過來了,但老師還在四川受苦,希望落葉歸根,完成最後六本著作。”

蔣南翔回京後即與時任中宣部部長兼中國社科院院長鬍喬木商量,先將任老調至中國社會科學院擔任研究員作為過渡,然後回揚州。1980年,84歲高齡的任中敏回到闊別40餘年的故鄉,到揚州師範學院任教,自此開始了他學術研究和傳道授業師者生涯的又一段輝煌。

丹心不辭桑榆晚

獲批博士點,耄耋之年的任中敏以超乎尋常的毅力和精神,全身心投入,克服人事上、物質上的重重困難,推進中國古代文學博士點的建設。

1983年,任中敏的首位博士生王小盾到校報到,投入先生的門下。任中敏對他要求嚴格,要求他“每年至少工作三百六十天,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小時”。同時他手書一紙,貼在牆上:“博士研究生到畢業時必須遵守部頒標準,能於拿出學術研究上的某一種創造性的成果。”以此提示學生:要抓緊時間,養成緊張讀書的習慣。

學校裡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則逸聞,有一年,王小盾的愛人來看他,任先生破例允許王小盾第二天可以推遲一個小時上課。次日,他在家等到7點半,王小盾還沒有來,他就拄著柺杖,到王小盾的宿舍前敲擊窗戶,朗聲喊道:“不要從此君王不早朝!”

2017年任中敏先生誕辰120週年,學校舉辦學術論壇,王小盾教授在大會發言裡深情回憶:“他本人就是用小跑的步伐度過一生的,我必須適應他的生活節奏。另外,他已經87歲了,生命留給他的時間並不確定,所以他有強烈的緊迫感。實際上,他讓我每天早晨陪他散步,也出於這種緊迫感。他的本意是:每天給我一次鞭策,使我不至於成為宰予。”

“申碩得博”,中國教育史上一段絕無僅有的“佳話”

揚州 概念圖

據王小盾回憶,任先生有兩句話經常掛在嘴邊,一句是“不能抬不起頭,過不了江”,敦誡學生勤勉奮學,另一句是:“揚州人不是豆腐。”“任先生用這兩句話告訴我,揚州師範學院培養的博士生,其水平決不能低於上海(復旦大學和華東師範大學)、南京(南京大學和南京師範大學)。”王小盾記敘道,“這反映了任先生的自我要求,也反映了任先生的一個指導思想:要讓學生永遠有提升的空間。”

任中敏晚年時期,學校為搶救、傳揚他的學術,先後為他配備了多名助手。20世紀80年代後期,揚州師範學院成立以他為名譽所長的中國古代文化研究所,成為他的集體助手。當他以90歲高齡招收第二屆博士生季國平時,成立了以任中敏為組長,李坦、胡忌為副組長的博士生指導小組。他招收的第三屆博士生李昌集,則由徐沁君、謝伯陽兩位教授協助指導。

任教之餘,任中敏對《敦煌歌辭總編》進行了細緻的編校和補訂,1987年他90歲那年,這部煌煌鉅著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在慶祝會上,任中敏回憶30餘年來撰著《唐藝發微》的經過,風趣地說:“我這後輩子就是乾的敲鑼賣糖!”在場的著名文藝理論家譚佛雛教授即興在簽名簿上留言:“巴蜀維揚,九十星霜;半生事業,敲鑼賣糖。”任老閱後大喜,請書法家書寫成條幅懸掛於客廳最顯眼處。

1991年12月13日,任中敏先生病逝於揚州,終年95歲。

追本溯源憶先賢,守正創新寫新篇。經過近40年的發展,揚州大學現已擁有一級學科博士學位授權點22個、一級學科碩士學位授權點47個,博(碩)士專業學位類別21個,覆蓋了12個學科門類,形成了學科基本齊全、佈局相對合理、類型比較豐富的研究生培養體系。學科事業的蓬勃發展是對事業開拓者的最好紀念,這份成色十足的“成績單”,也足以慰藉任老開創的這份基業。

2007年6月6日,是任中敏先生誕辰110週年紀念日,學校在他晚年生活過的宿舍樓旁,為他塑立了銅像,並將旁邊的池塘命名為“半塘”,由他培養的第三位博士李昌集教授手書刻石,矗立於銅像東側。塑像與碑石,相得益彰,氣度超然。半塘與蜚聲中外的著名風景名勝區瘦西湖連通,裡面種植荷花,每年夏日,清風荷韻,飄逸流香;冬日池塘清淺,殘荷碎萍,於枯瘦中益顯風骨。如今,這裡已成為揚州大學一處著名的校園人文景觀。(作者系揚州大學宣傳部副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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