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郭家來說，這個夏天有點難熬。
位於海拔兩千多米的甘肅省會寧縣劉寨公社，全年氣溫都涼爽舒適。但 7 月底的這幾天，煩躁的熱從地裡蒸出來，讓郭家人心裡的慌亂多添了些壓抑。
老郭家的地貌就是這樣溝壑深幽的
他家死了一隻毛色漂亮的大花貓
這天是郭全德的葬禮。
3 天前，郭全德家裡那隻肥碩漂亮的大狸花貓，突然死了。
這隻大狸花郭全德家養了三四年了，平時老婆女兒對大狸花寶貝得不行，自己嘴裡的都幾乎摳一口給它，所以比起七鄉五鄰的其他大花貓，他家的大狸花顯得油光滑溜，好看得不行。
可它就是突然死了，那天清晨，大狸花從他們住的窯洞邊牆沿處蹦出來以後，像醉了一樣晃晃蕩蕩地走了幾步，走到院子中間，「咚」地一下倒地，就死了。
老郭家住的窯洞也與時俱進了
郭全德是最早發現大狸花死掉的。他從院裡抱起大狸花，在懷裡摩挲愛撫了好一會兒。不是狗咬的，貓身上沒有一點傷痕，剛死去不久的身體還是軟軟的，就像睡熟了一樣。可是郭全德沒有注意到大狸花嘴角和鼻子下凝固的一點血跡。
1962 年的甘肅，物資非常緊缺，郭全德看著大狸花，咬咬牙發起了狠，他把貓皮剝了下來……女兒纏著他要皮帽子好幾年了，這下應該有著落了。
三天後，他溺死在自己的痰裡
1962 年 7 月 28 日，也就是郭全德把大狸花的皮毛剝下來準備做帽子的三天以後。他早上起來以後感覺頭顱裡跟炸裂了一樣，完全無法站立。他覺得不解，想吸一口氣正一下身子，沒想到這一口氣吸進去，喉嚨一陣腥臭。是血！他倒吸了一口帶有膿血粘稠的濃痰。
顧不上吐出來，劇烈的嗆咳讓他胸腔像撕裂一樣。他身上每一塊肌肉骨頭都在疼痛。他嘗試喊他老婆，可是發現自己出盡全力，聲音湧到喉頭只是一聲咕嘟。痰堵住了他的喉頭。
他喘不上氣了，像被人把頭按在水中一樣，他伸長了脖子想要呼吸，可是沒有用，空氣從他嘴裡、鼻子裡流進去，可肺裡的分泌物像煮開的稠粥，空氣根本進不去肺泡。
他伸長的脖子上的血管已經怒張著了，嘴唇在一點點變得黑紫，眼球被血絲迷糊了。他還試圖再從空氣中獲得一絲活力，但肺裡停滯的空氣已經到了臨界。
他已經不行了。
他的葬禮後，又死了 10 個人
8 月 1 日，郭全德去世了。按照鄉間習俗，他們需要請兩桌人並殺羊兩隻，舉行宴別。
宴別當天，郭全德的老婆、女兒、兒媳等照顧過他的人，相繼開始發生相同的症狀。
他老婆郭氏 58 歲，8 月 3 日發病，8 月 8 日死亡；
女兒郭秀英 17 歲，8 月 4 日發病，8 月 8 日死亡；
兒媳馮金英 42 歲，8 月 5 日發病，8 月 11 日死亡；
兒子郭滿城 42 歲，8 月 6 日發病，8 月 8 日死亡；
外嫁女兒郭秀蓮，8 月 3 日前來黑窯洞奔喪，8 月 6 日發病；
親家蘇守忠（男，58 歲）、其子蘇正乾（32 歲）、社員唐世明（男，24 歲），經常看望上述病人，分別於 8 月 4 日、5 日、6 日發病；
……
照顧過他們的親屬、醫生；給死者穿衣、抬棺的親朋好友；偶爾到病家探望病人和弔喪的鄉鄰……一一倒下，霎時間，整個劉寨公社人人閉門不出，本來已經清肅的劉寨，更顯得蕭冷。
北京來了個專家團
當時還是年輕人的錢宇平，是在 8 月 9 日傍晚收到衛生廳的通知的。鄉里的集中死亡病例，引起了會寧縣兩位衛生醫師的緊張和關注。
憑他們的經驗，認為這極有可能是一起鼠疫，於是層層上報，請求專家幫助調查和處理。
錢宇平收到報告後一秒都沒耽擱，立刻組織了專家隊伍，兩個小時後，他們衛生廳防疫處的一隊疫情處理專家，就已經在去往會寧縣的路上了。
專區庫房內並沒有太多物資，他們簡單領取了白布、紗布、靴子、藥品（磺胺嘧啶和鏈黴素），囑咐所有參與調查的專家組要服用磺胺嘧啶作為預防用藥，整裝以後，他們繼續出發前往疫區。
他們分成兩組，一組直接到首發病例郭全德家中，一組到其他病人家裡。
郭家所住的地方，近似這樣
錢宇平自己帶著隊伍去的郭全德家裡，他領著另外三個專家，身穿簡單的防疫服裝，戴著口罩，穿著靴子，一邊在住處附近撒「六六六」粉作滅蝨和滅蟲之用，一邊進行環境調查。
郭全德家中已經空無一物了，推開他們家窯洞的木門，拜祭的白花尚未拆除，床邊也還有病人咯血的布團。
門後一樣物事吸引了錢宇平的注意，那是一張用樹棍支開的死貓皮！
鼠疫，古老不息的疾病
調查進行得很順利，流研所的專家從病人屍體上分離出了鼠疫桿菌，確認了是鼠疫，並且是鼠疫中的「肺鼠疫」。
鼠疫是我國法定傳染病中的甲類傳染病，曾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三次世界性大流行，又稱為「黑死病」，死亡人數過億。
鼠疫感染可按感染途徑分為 3 種：腺鼠疫、敗血性鼠疫和肺鼠疫。
肺鼠疫是發展最為迅猛的鼠疫類型，潛伏期可短至 24 小時。任何肺鼠疫感染者均可通過飛沫把感染傳播給他人。肺鼠疫如不及時診斷和治療則是致命的，但如及時發現（症狀發作 24 小時內）並對症治療（一般是抗生素及對症治療），則治癒率很高。
發生疫情的會寧縣，位處黃土高原黃山丘陵乾草原，這裡有一種特別的鼠類，叫阿拉善黃鼠。這種黃鼠每年 6 月份左右會瘋狂繁殖，連同一起瘋狂繁殖的，還有它們身上的一種特殊的鼠蝨。
黃鼠中的鼠疫流行時，鼠蝨帶著鼠疫，從老鼠身上到貓或狐身上。被感染的貓或狐，跟人類接觸後，很容易將鼠疫桿菌傳染給人。
鼠疫在世界歷史上曾有多次大流行，2016 年，世界衛生組織針對發生過鼠疫的信息進行了梳理：
WHO 2016 年繪製的世界鼠疫自然疫源地分佈
紅色部分為發生鼠疫的地方
鼠疫三問
鼠疫有哪些症狀？
典型症狀有突然發燒、寒戰、頭痛和身體疼痛、虛弱、噁心和嘔吐。腺鼠疫會出現淋巴結疼痛和發炎。感染肺鼠疫後很快便出現症狀（有時在24小時內），表現為呼吸短促和咳嗽等嚴重呼吸道症狀，通常伴有血痰。
我如何保護自己不被感染？
為了防止鼠疫傳播，需避免與咳嗽者密切接觸（相距2米以內），並減少在人群密集場所的逗留時間。在鼠疫流行地區不要接觸死亡動物，並使用驅蟲劑。
如果我懷疑自己感染了鼠疫，該怎麼辦？
如果突然出現發熱、寒戰、淋巴結腫痛或呼吸困難、咳嗽和/或血痰，應立即尋求醫療診治（曾在鼠疫流行地區旅遊的人應將這一情況告知醫務人員）。除非由醫務人員進行了診斷，否則應避免自行用藥，包括使用抗菌素。
參考文獻：
1. 錢宇平，李立明，流行病學研究實例（第三卷），1996.
2. 世界衛生組織鼠疫問答：https://www.who.int/features/qa/plague/zh/
3.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鼠疫專欄：http://www.chinacdc.cn/jkzt/crb/jl/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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