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楊輝麟
天邊露出一抹絢麗的彩霞，撲鼻而來的是陣陣野花野果的幽香，山風輕攜淡淡溫情，在林中旋轉，是山之魅。
我們穿過一片麥地，就急忙往山坡灌木叢裡鑽。一抬頭，只見萬綠叢中有幾株幹虯枝的老樹撲進眼來，這便是尼洋河畔的古柏保護點。亭亭玉立株株挺秀，好一派壯觀的氣勢。
步入林中，參天蔽日蒼翠蓊鬱，林濤陣陣，鴉啼鳥鳴蜂擁蝶舞……林中有成群的國家二類保護鳥小緋胸鸚鵡，林下有植物高山櫟、山柳、鼠李、繡線菊、錦雞兒、黃花木、白枝剌泡、薔薇、醉魚草、珍珠梅、金絲桃……藥材獨活、柴胡、天南星、銀蓮花、黃精……
來到柏林中最大的古柏樹前，有片草坪，豎杆掛滿彩色哈達和一面紅旗，古柏有欄杆護著；東側山坡如牛似馬，圍著片片內凹的麥地，散佈著幾墩烈士墓；周圍山坡上新柏叢生鬱鬱蔥蔥……
最吸引人的當然還是神樹般的古柏。據資料記載，這株古柏是我國天然生存柏科家族中樹齡最長、直徑最大的古樹。樹枝上牽滿了犛牛繩子，繩子上綴滿了紅、黃、白的布片、哈達和毛髮之類，樹下的草地上到處堆滿了嘛呢堆。
我知道，這古柏林便是一個聖地，傳說這株古柏是本教先師辛饒·米沃且的生命樹。四野極闃寂，耳畔惟有經片、哈達和樹枝在山風中劇烈地抖動著。風時大時小，烏烏然。環顧周圍，我便覺得我身邊的每一株柏樹、每一個嘛呢堆後邊似乎都藏了個幽靈。
站立在這裡，放眼望去，由近至遠由遠到近，全是山峰，有積雪的有青色的有綠色的有赭色的有黑沉沉的……我立刻想起那些極虔誠的信徒，自青海、那曲、昌都……自老遠的地方，經過多少艱辛的跋涉來到這裡，匍匐在地念念有詞，一遍又一遍地祈禱。灑了糌粑，燃了柏枝，又抖抖索索地綴上新經幡，極認真地重新壘好被風颳倒被牛羊弄倒的嘛呢堆。
我站在古柏林，老感到有極含混不清的祈禱聲幽幽上空傳來，偶爾頭頂上有一隻禿鷹飛過，一聲淒厲的啼叫，我的背上一陣抽涼。恍惚中，我覺得我被一種難以超越的東西所包圍，我會自然不自覺地原地轉去，向四周尋了去。我在尋找什麼呢？
忽然有一朵烏雲飄來，天便下起了小雨。真是奇怪得很，沒有風，太陽依然明亮，也不見了雲朵。只見雨腳極細密，來勢極猛。這雨是順著太陽金絲一般的光線下來的，這雨混合著太陽光，這雨裡有太陽太陽裡有雨，這便是有名的“林芝太陽雨”啊！還未等我回過神來，雨又不下了，太陽依舊明亮。經過一陣山雨的洗禮，柏林更秀樹葉更碧野花更豔……
古柏有多大？胸圍粗達1800釐米，我們隨意手拉手丈量，然後一齊報數：1、2、3、4、5、6、7、8……好傢伙，整整12條大漢才把古柏樹圍過來。
古柏有多高？樹冠龐大挺立，側樹健壯發達，樹皮縱裂成條狀，經測定高達50米。
古柏有多老？據植物學家鑑定，樹齡至少已有2500年以上，如果將長壽而著名的“漢柏”、“唐松”與其相比，它們簡直就是古柏的“兒子”、“孫子”！
古柏有何用？它木材優良堅韌耐用經久不腐，且有香氣，是建築、橋樑、造船、傢俱的良材；枝葉可提取芳香精；種子可榨油，治療心悸、失眠和健忘症；樹皮可提取栲膠……渾身都是寶。
最讓我感興趣的，還是古柏的審美觀賞價值。它不僅龐大古老，而且多姿多態。從正面看：底根是銀灰色的，層層臺階像蓮花寶座；軀幹是紅色黃色棕色，像屹立著的一截彩塑；往上便分叉，枝葉的碎葉有如禿髮般稀疏。從背後看：兩根並立的軀幹呈銀灰色，像連身胎或鴛鴦樹。從東側看：古柏有如千年佛像，四隻巨臂上伸延著數隻手臂，像千手觀音……
最讓我震驚的，還是古柏的高大與雄渾。它昂首於群山之中，挺立於尼洋河畔，笑傲於眾柏之上。不造作弄姿，亦無輕狂之態。每一根伸出的枝幹都顯示著一種偉男子的力量，每一道樹紋都是歲月刻下的蒼桑，一如脈絡清晰的縝密思維，深邃且透露著哲人般的睿智，枝葉在山風中搖曳，且透著力度的柔性，似在對我低語。
我在古柏面前錯愕、驚歎，我全心傾聽柏語，古柏坦坦蕩蕩毫無撲朔迷離。然而，我卻難於讀懂，我驚愕古柏的偉岸，更驚愕古柏的溫情。這浸透著力量的溫柔讓你拒絕不得又接納不得。
在古柏面前，我幾乎忘卻了自己，也幾乎找不到自己。我為大自然的造化而深深感動，我用心去讀古柏語，用心去感受古柏的堅毅古柏的深情，我仰頭去望古柏那睿智的頭顱，微風拂古柏，似古柏在凝眸中思索，每一閃現都顯示出智慧的光芒，古柏在我耳畔低語。終於，我讀出一份深沉的情愫，讀出了那堅毅的輕柔，我是漸讀漸懂那古柏的品格了。
此時，我卻無法讀懂自己。
(圖片源自雪域老兵，版權歸屬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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