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上尉的小心思
周 琳
綿綿的細雨盤旋在山間，落在山坳處那棟建築上，洗練著它的神秘與滄桑。
張玲上尉邊填寫著值班登記本，邊想著在空軍的老公今天會不會給自己打電話。前幾天，兒子壯壯半夜發燒，帶著他去醫院的路上打不到車，張玲心裡窩火就打電話跟老公吵了一架，之後這麼多天一直不接他電話。“唉，親戚朋友都說佳人配博士，海空聯合，戰鬥力爆表，哪裡知道不同軍種的結合，尤其又是兩地分居，雙軍人生活何其艱難、調動何其不易！”
“丁零零……”急促的座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張玲的胡思亂想，看座機上顯示的號碼是報房的。
“喂，我是張工。”
“張工你好，報房有臺自適應故障，麻煩派人過來看下。”
“好的，知道了。”
放下電話，張玲心想，剛接班就有故障，今天怕是不會輕鬆。
“主任，報房有臺自適應故障，我去看下。”正埋頭做測試的王主任聽到後，抬頭說了句：“報房這個月是蔣工負責，讓她跟你一起去吧。”說著轉過頭對正在整理資料的蔣麗吩咐了聲，剛交班的蔣麗只好悻悻地重新打起精神。張玲對著蔣麗笑笑，挽起她的胳膊就往機房走。
“業務沒有影響吧？”張玲還沒進門就嚷起來，領班員趕忙接話：“沒有，業務通道都好的，這臺是備用網絡，現在也已經把網絡調到另一套設備上。”說話的同時領著二人往故障機器處走。那臺故障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堆亂碼，張玲看看蔣麗，說道：“估計是處理模塊有故障！”蔣麗點點頭，說道：“應該是，我去拿個好的來，你先把機器從機櫃上拆下來。”兩人分頭行動，倒也麻利。三下五除二，換上新的模塊，重新上機櫃，連接線纜、開機、設置參數、調試網絡，好了！
走出機房，蔣麗往走廊窗邊倚去，張玲也很默契地往窗邊一靠。“最近新裝入列，活可真多！”“是啊，過了這陣子就好了。對，蔣工，聽說樂樂最近又參加什麼比賽拿了一等獎啊！真是棒，都不知道你們怎麼培養的！我家壯壯現在快兩歲了還什麼都懵懵懂懂的，我準備讓他上個早教了，可這山溝溝裡想找個早教都沒有，鎮上倒是有，不過走路還得半個多小時，關鍵還沒有正規的機構。”蔣麗呼吸了下窗外透進來的新鮮空氣，轉過頭來道：“別看樂樂現在好像挺風光，其實她小時候養得可粗糙了，剛出生時我老公還沒轉業，我們又都還著鎮上那套房的貸款，連自己都差點養不活，還得給小孩買衣服、買尿不溼等各種開銷。我們上班沒時間帶小孩，準備請個阿姨，可經濟狀況不允許，後來沒辦法，只好把我媽從老家薅過來。可待了大半年，我媽就待不下去了，說在這不習慣，鬧著要回去。我跟我老公商量讓他媽過來帶段時間，可他說這事早跟他媽商量過了，身體不好，帶不了！為這事，我還跟我老公吵了一架，冷戰了好幾天。但吵歸吵，事情還是得想辦法解決。我媽後來說反正我已經斷奶了，不行她帶樂樂回老家養，那時候樂樂才18個月剛過點……”
張玲瞪大了眼睛，說道：“帶回老家你豈不是常年都見不到樂樂？那得多痛苦啊，我現在離開壯壯幾個小時都想得不行，這常年不見，那不得瘋了！”
蔣麗悽然地笑笑，說：“那可不，剛離開那會兒我一點工作心思都沒有，腦子裡全是樂樂的影子，尤其一回家，看到樂樂曾經玩過的玩具、用過的物品、睡過的床，我都有種馬上跑去老家把樂樂接回來的衝動。”
張玲感同身受地說道：“是啊，自從有了小孩，感覺自己老公都沒那麼重要了，眼裡只有自己的孩子。像你這種情況也只有時間能將思念沖淡了！”
蔣麗搖搖頭，輕嘆一口氣：“剛開始我也這麼以為，可隨著時間的增長，這種思念反而越來越濃烈，尤其每次跟小孩視頻，看著她一天天長大，而我這當媽的卻惘若旁人，那種自責、那種宛如刀絞的心痛真的是越來越強烈。所以大約半年過後，我就不顧我老公的反對，去老家把小孩接回來了。”
張玲不自覺地將手搭在蔣麗的肩上，“那接回來你們倆都上班也沒法帶啊！總不能小孩一個人在家吧？”
“那自然是不行的，我們就想各種辦法啊，幸虧樂樂那時候已經快兩歲了，有一定的溝通能力，也能懂點事。所以有時候我們上班，就把她往鄰居大姐家一扔，讓她跟鄰居家的小孩玩；有時候我或者我老公補休，就一個人專門在家帶；當然也偶爾各家都沒人，我就偷偷摸摸地把小孩直接帶辦公室來，領導也知道我的困難，基本睜隻眼閉隻眼。”
張玲輕輕拍了拍蔣麗的肩，“也真是難為你們了，這麼艱難還把樂樂養得那麼好，在幼兒園時經常比賽獲獎，今年應該上小學了吧，到時候估計又是各種獎狀往家拿！”
蔣麗靦腆地笑了笑，“也沒那麼好，主要鎮上地方也小，撐死也就是矮子裡拔將軍。不過畢竟我跟她爸都是碩士畢業，在教育方面，還是有能力給她打牢基礎、創造好的起步的。你家資源也很可觀啊，你老公博士，你又是才女，壯壯即使不上早教也沒問題。”
張玲一臉愁容地說道：“早教還是要上的，不行就往市區那邊找找，雖然遠了些，但自己再苦也不能讓小孩輸在起跑線上啊。他爸我就不抱希望了，博士倒是博士，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不在同一座城市，總不能每次視頻的時候讓他爸教他吧！至於我自己就算了，每天值班值勤都累得不行，一回家就想躺床上去，哪有那麼多精力伺候他的教育！不過剛聽了蔣工你帶娃的經歷，我可真是自愧不如，這麼艱難都挺過來了！要不是我媽和我婆婆都身體不好，主動出錢幫我找個阿姨，我估計自己早就崩潰了。既得當好‘兵’，又得當好媽，真是做千面手啊！”
蔣麗莞爾一笑，“沒錯啊！咱們女軍人在部隊根本沒有性別區分。其實這麼多年咱也習慣了，而且咱們作為家長，在孩子面前表現得堅強、勇敢、樂觀、勤奮，我們孩子也會慢慢感染這種精氣神，我家在這方面做得是比較好的，我挺自豪的。知識是一個漫長積累的過程，而這種內在的良好品質如從小不塑造好，長大了就不好糾正了……”
報房的門突然打開，領班員探出頭來說：“蔣工，主任讓你去下綜合機房。張工，主任讓你去技術室守下電話。”
“好的，知道了。”蔣麗轉過頭又對張玲說，“不扯了，我先去了！”
“嗯，好的！”張玲目送著蔣麗矯健的身影遠去，也抬腳往技術室走去。
蔣麗的話令張玲想起一個炎熱的週末，她在路邊遇到的那一位母親。那位母親帶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路邊賣木蓮凍，母親淡定從容、嫻熟老練的動作和小男孩快樂陽光、手腳麻利的幫襯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當時只是感慨這孩子這麼小就跟他媽出來跑江湖，底層老百姓的生活著實不易。但是，今天往深了想下，這麼小的孩子就已經褪去了嬌氣，積極陽光面對生活的艱難、勤快好學提高業務技能，這種品質將來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都將無往不利。張玲又想到，這位母親頂著大熱天出來賣木蓮凍，是為了家庭的幸福、為了子女享有更美好的生活，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目標，所以她能毫無怨言地為之奮鬥，每當她向這個目標邁出堅定的一步時，她內心應該是愉悅的、幸福的。這種果敢堅毅、樂觀向上給孩子樹立了最好的榜樣，讓他也能從小就知道生活的艱難，明白要幸福就要奮鬥的道理，也在奮鬥的過程中慢慢懂得奮鬥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唉，結婚前總把愛情想得太偉大，把婚姻想得太純粹，把分居想得太簡單，把養育子女想得太美好，現在結婚了、當媽了，還想跟以前一樣小鳥依人、蠻橫任性，卻刻意迴避自己的責任，工作和生活沒有目標，得過且過，心態上還沒有那個小男孩成熟！從今天起，我也要像蔣工和那位母親一樣，堅強、擔當、樂觀、勤奮！成為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好“戰士”！走過手機存放櫃時，張玲突然想：要不，還是給老公打個電話道個歉吧！於是她從櫃裡取了手機。可是電話撥出去半天對方也沒接。會不會在開會？要不打他辦公室座機？他會不會有意見，噯，打通了讓他手機回給我就行了唄！張玲心想著，拿起座機撥了出去，沒想到剛嘟了一聲電話就通了。
“技保大，請問哪裡？”
“你好，我是項敬峰的愛人，麻煩你讓他給我手機回個電話。”
電話另一頭傳出幾聲模糊的私語，有人接過了電話。
“我這現在有任務，有急事嗎？”那邊說話有些急促。
“沒事，其實就是想跟你道個歉，你先忙吧！”張玲正準備掛電話，那邊卻又響起了聲音。
“雙軍人調動的政策已經在某些單位試點，相信全軍推廣也是早晚的事，這兩年辛苦你了，但是苦盡甘來的那天相信很快就會到來的！”停頓了一會兒，那邊又傳來輕輕的一聲：“我愛你！”然後電話就斷了。
張玲愣愣地拿著嘟嘟叫的話筒，眼淚不自覺地就冒了出來。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遠方開闊處一條淡淡的彩虹浮現而出，太陽從雲朵後面漸漸露出頭，陽光灑進了房間，灑到了張玲的臉上，那原本柔和的臉突然變得稜角分明，顯得堅毅、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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