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話西遊25:花果山猢猻修道拜佛為何依舊是潑猴?

再話西遊25:花果山猢猻修道拜佛為何依舊是潑猴?

《西遊記》第二十五回有詩曰:

悟空不識鎮元仙,

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

一根麈尾自飄然。

左遮右擋隨來往,

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

淹留何日到西天!

此便是,鎮元仙趕捉取經僧,孫行者大鬧五莊觀。且看,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

行者道:“師父莫鬧,那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著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啊,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如何走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沒有法兒哩!你一變,變什麼蟲蛭兒,瞞格子眼裡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便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干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唸起舊話經兒,他卻怎生消受!”

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那裡話?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啊。”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來,叫做《緊箍兒咒》,又叫做《緊箍兒經》。他舊話兒經,即此是也。但若念動,我就頭疼,故有這個法兒難我。師父你莫念,我決不負你,管情大家一齊出去。”

暫停!暫停!就此打住!卻說當年花果山美猴王立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算是草根階層自我奮鬥的成功典範。然而,這個已經被賜封為弼馬溫和齊天大聖的猢猻,又接連偷蟠桃、盜御酒、竊靈丹、大鬧天宮。而且,在佛祖趕來為玉皇大帝護駕時,他還振振有詞曰“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因此,就被佛祖壓在五行山下悔罪反省長達五百多年。今天,他又偷吃人參果大鬧五莊觀,也照樣是帶有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獸性劣根。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管是萬壽山還是花果山,都必須遵守玉皇大帝的“安天大會”等級禮法秩序。更何況,坐擁五莊觀的鎮元大仙也不是等閒之輩。正如唐僧所言:“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事實上,孫悟空棄道從佛護送唐僧“西天取經”,原本就不是出於“正心誠意”的自覺自願,而是與佛祖鬥術鬥法的勝王敗寇認賭服輸。孫悟空怕唐僧,就是怕唐僧念《緊箍兒經》。

由此可見,天仙神佛妖魔鬼怪“術業有專攻”的鬥術鬥法爭輸贏,絕不可能遵自然法則大公無私抑強扶弱“天之道”。玉皇大帝的“安天大會”等級禮法秩序,也同樣是遵循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勝王敗寇“獸之道”。美猴王與鎮元大仙的鬥術鬥法鷸蚌相爭,當然還是勝王敗寇認賭服輸。至於金蟬子轉世的大唐聖僧“西天取經”,則原本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一場“猴戲”。

時空穿越猛回首,自從原始共產主義大同社會到原始奴隸制小康社會“公私之變”以來,“天子分封建藩”君臣父子等級禮法體系的“禮崩樂壞”天下興亡週期律,就一直在演繹著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的“法術萬變而道不變”。特別是從“民主法治”的古希臘奴隸制商業城邦和斯巴達商業軍國主義時代以來,再經古羅馬帝國“君權專制”的軍事殖民擴張和中世紀基督教“神權專制”的“十字軍東征”宗教戰爭,又經歐洲“文藝復興”和哥倫布船隊殖民征服“新大陸”的奴隸買賣“世界自由貿易”狂飆突進,直至形成當今“美元霸權”金融殖民統治的民主法治“普世價值”和市場經濟全球化國際慣例“薅羊毛”體系,也同樣是私有化商業化拜金主義“紙牌屋遊戲”貿易戰爭的惡性循環。

誠然,花果山美猴王永遠跳不出如來佛的“無形之手”,這終究只是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的魔幻故事。那麼,從唐僧“西天取經”直到“洋務運動”的“西學東漸”和“門戶開放利益均沾”,中國草根錢奴們是否依舊在重複著一盤散沙自私自利的鷸蚌相爭窩裡鬥呢?

畢竟不知有何話說,端的怎麼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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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著:

第二十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卻說他兄弟三眾,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裡,有什麼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什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

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什麼人參果,他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呆子倒轉胡嚷。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這樣可惡,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等我送他一個絕後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裡,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椏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丹!

那大聖推倒樹,卻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裡得有半個?原來這寶貝遇金而落,他的棒刃頭卻是金裹之物,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鐵棒,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卻說那仙童罵彀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受得氣哩,我們就象罵雞一般,罵了這半會,通沒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要誑罵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明月道:“也說得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只見那樹倒椏開,果無葉落,唬得清風腳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飛魄散,有詩為證,詩曰:

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

椏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

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害了我五莊觀裡的丹頭,斷絕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

明月道:“師兄莫嚷,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驚張了這幾個和尚。這個沒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雷公嘴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壞了我們的寶貝。若是與他分說,那廝畢竟抵賴,定要與他相爭,爭起來,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們兩個,怎麼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去哄他一鬨,只說果子不少,我們錯數了,轉與他陪個不是。他們的飯已熟了,等他吃飯時,再貼他些兒小菜。他一家拿著一個碗,你卻站在門左,我卻站在門右,撲的把門關倒,把鎖鎖住,將這幾層門都鎖了,不要放他,待師父來家,憑他怎的處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住個賊在,庶幾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歡喜,從後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適間言語粗俗,多有衝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麼說?”清風道:“果子不少,只因樹高葉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還是原數。”那八戒就趁腳兒蹺道:“你這個童兒,年幼不知事體,就來亂罵,白口咀咒,枉賴了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裡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果子已是了帳,怎的說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

三藏道:“既如此,盛將飯來,我們吃了去罷。”那八戒便去盛飯,沙僧安放桌椅。二童忙取小菜,卻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吃飯。又提一壺好茶,兩個茶鍾,伺候左右。那師徒四眾,卻才拿起碗來,這童兒一邊一個,撲的把門關上,插上一把兩膕銅鎖。八戒笑道:“這童子差了。你這裡風俗不好,卻怎的關了門裡吃飯?”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吃了飯兒開門。”

清風罵道:“我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禿賊!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該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罪,卻又把我的仙樹推倒,壞了我五莊觀裡仙根,你還要說嘴哩!若能彀到得西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託生!”三藏聞言,丟下飯碗,把個石頭放在心上。那童子將那前山門、二山門,通都上了鎖,卻又來正殿門首,惡語惡言,賊前賊後,只罵到天色將晚,才去吃飯。飯畢,歸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行者道:“師父莫鬧,那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著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啊,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如何走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沒有法兒哩!你一變,變什麼蟲蛭兒,瞞格子眼裡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便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干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唸起舊話經兒,他卻怎生消受!”

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那裡話?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啊。”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來,叫做《緊箍兒咒》,又叫做《緊箍兒經》。他舊話兒經,即此是也。但若念動,我就頭疼,故有這個法兒難我。師父你莫念,我決不負你,管情大家一齊出去。”

說話之間,都已天昏,不覺東方月上。行者道:“此時萬籟無聲,冰輪明顯,正好走了去罷。”八戒道:“哥啊,不要搗鬼,門俱鎖閉,往那裡走?”行者道:“你看手段!”好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個解鎖法,往門上一指,只聽得突槁的一聲響,幾層門雙簧俱落,唿喇的開了門扇。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小爐兒匠使掭子,便也不象這等爽利!”行者道:“這個門兒,有甚稀罕!就是南天門,指一指也開了。”卻請師父出了門,上了馬,八戒挑著擔,沙僧攏著馬,徑投西路而去。

行者道:“你們且慢行,等老孫去照顧那兩個童兒睡一個月。”三藏道:“徒弟,不可傷他性命。不然,又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行者道:“我曉得。”行者復進去,來到那童兒睡的房門外。他腰裡有帶的瞌睡蟲兒,原來在東天門與增長天王猜枚耍子贏的。他摸出兩個來,瞞窗眼兒彈將進去,徑奔到那童子臉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他才拽開雲步,趕上唐僧,順大路一直西奔。

這一夜馬不停蹄,只行到天曉,三藏道:“這個猴頭弄殺我也!你因為嘴,帶累我一夜無眠!”行者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瞭,你且在這路旁邊樹林中將就歇歇,養養精神再走。”那長老只得下馬,倚松根權作禪床坐下,沙僧歇了擔子打盹,八戒枕著石睡覺。孫大聖偏有心腸,你看他跳樹扳枝頑耍。四眾歇息不題。

卻說那大仙自元始宮散會,領眾小仙出離兜率,徑下瑤天,墜祥雲,早來到萬壽山五莊觀門首。看時,只見觀門大開,地上乾淨,大仙道:“清風、明月,卻也中用。常時節,日高三丈,腰也不伸,今日我們不在,他倒肯起早,開門掃地。”眾小仙俱悅。行至殿上,香火全無,人蹤俱寂,那裡有明月、清風!眾仙道:“他兩個想是因我們不在,拐了東西走了。”

大仙道:“豈有此理!修仙的人,敢有這般壞心的事!想是昨晚忘卻關門,就去睡了,今早還未醒哩。”眾仙到他房門首看處,真個關著房門,鼾鼾沉睡。這外邊打門亂叫,那裡叫得醒來?眾仙撬開門板,著手扯下床來,也只是不醒。大仙笑道:“好仙童啊!成仙的人,神滿再不思睡,卻怎麼這般睏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也?快取水來。”一童急取水半盞遞與大仙。大仙念動咒語,伉一口水,噴在臉上,隨即解了睡魔。

二人方醒,忽睜睛抹抹臉,抬頭觀看,認得是仙師與世同君和仙兄等眾,慌得那清風頓首、明月叩頭道:“師父啊!你的故人,原是東來的和尚,一夥強盜,十分兇狠!”大仙笑道:“莫驚恐,慢慢的說來。”清風道:“師父啊,當日別後不久,果有個東土唐僧,一行有四個和尚,連馬五口。弟子不敢違了師命,問及來因,將人參果取了兩個奉上。那長老俗眼愚心,不識我們仙家的寶貝。他說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再三不吃,是弟子各吃了一個。不期他那手下有三個徒弟,有一個姓孫的,名悟空行者,先偷四個果子吃了。是弟子們向伊理說,實實的言語了幾句,他卻不容,暗自里弄了個出神的手段,苦啊!”

二童子說到此處,止不住腮邊淚落。眾仙道:“那和尚打你來?”明月道:“不曾打,只是把我們人參樹打倒了。”大仙聞言,更不惱怒,道:“莫哭,莫哭!你不知那姓孫的,也是個太乙散仙,也曾大鬧天宮,神通廣大。既然打倒了寶樹,你可認得那些和尚?”清風道:“都認得。”大仙道:“既認得,都跟我來。眾徒弟們,都收拾下刑具,等我回來打他。”

眾仙領命。大仙與明月、清風縱起祥光,來趕三藏,頃刻間就有千里之遙。大仙在雲端裡向西觀看,不見唐僧。及轉頭向東看時,倒多趕了九百餘里。原來那長老一夜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大仙的雲頭一縱,趕過了九百餘里。仙童道:“師父,那路旁樹下坐的是唐僧。”大仙道:“我已見了。你兩個回去安排下繩索,等我自家拿他。”清風先回不題。

那大仙按落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行腳全真。你道他怎生模樣:

穿一領百衲袍,系一條呂公絛。手搖麈尾,漁鼓輕敲。三耳草鞋登腳下,九陽巾子把頭包。飄飄風滿袖,口唱《月兒高》。

徑直來到樹下,對唐僧高叫道:“長老,貧道起手了。”那長老忙忙答禮道:“失瞻!失瞻!”大仙問:“長老是那方來的?為何在途中打坐?”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者。路過此間,權為一歇。”大仙佯訝道:“長老東來,可曾在荒山經過?”長老道:“不知仙宮是何寶山?”大仙道:“萬壽山五莊觀,便是貧道棲止處。”行者聞言,他心中有物的人,忙答道:“不曾,不曾!我們是打上路來的。”那大仙指定笑道:“我把你這個潑猴!你瞞誰哩?你倒在我觀裡,把我人參果樹打倒,你連夜走在此間,還不招認,遮飾什麼?不要走!趁早去還我樹來!”

那行者聞言,心中惱怒,掣鐵棒不容分說,望大仙劈頭就打。大仙側身躲過,踏祥光,徑到空中。行者也騰雲,急趕上去。大仙在半空現了本相,你看他怎生打扮:

頭戴紫金冠,無憂鶴氅穿。履鞋登足下,絲帶束腰間。體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顏。三須飄頷下,鴉瓴疊鬢邊。相迎行者無兵器,止將玉麈手中拈。

那行者沒高沒低的,棍子亂打。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擋,奈了他兩三回合,使一個袖裡乾坤的手段,在雲端裡把袍袖迎風輕輕的一展,刷地前來,把四僧連馬一袖子籠住。八戒道:“不好了!我們都裝在釭袴裡了!”行者道:“呆子,不是釭袴,我們被他籠在衣袖中哩。”八戒道:“這個不打緊,等我一頓釘鈀,築他個窟窿,脫將下去,只說他不小心,籠不牢,吊的了罷。”那呆子使鈀亂築,那裡築得動?手捻著雖然是個軟的,築起來就比鐵還硬。

那大仙轉祥雲,徑落五莊觀坐下,叫徒弟拿繩來。眾小仙一一伺候。你看他從袖子裡,卻象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拿出,縛在正殿簷柱上。又拿出他三個,每一根柱上,綁了一個。將馬也拿出拴在庭下,與他些草料,行李拋在廊下。又道:“徒弟,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槍,不可加鐵鉞,且與我取出皮鞭來,打他一頓,與我人參果出氣!”

眾仙即忙取出一條鞭,不是什麼牛皮、羊皮、麂皮、犢皮的,原來是龍皮做的七星鞭,著水浸在那裡。令一個有力量的小仙,把鞭執定道:“師父,先打那個?”大仙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行者聞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一頓鞭打壞了啊,卻不是我造的業?”他忍不住開言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樹也是我,怎麼不先打我,打他做甚?”大仙笑道:“這潑猴倒言語膂烈。這等便先打他。”小仙問:“打多少?”大仙道:“照依果數,打三十鞭。”

那小仙輪鞭就打。行者恐仙家法大,睜圓眼瞅定,看他打那裡。原來打腿,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聲“變!”變作兩條熟鐵腿,看他怎麼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大仙又吩咐道:“還該打三藏訓教不嚴,縱放頑徒撒潑。”那仙又輪鞭來打。行者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時,我師父不知,他在殿上與你二童講話,是我兄弟們做的勾當。縱是有教訓不嚴之罪,我為弟子的,也當替打,再打我罷。”

大仙笑道:“這潑猴,雖是狡猾奸頑,卻倒也有些孝意。既這等,還打他罷。”小仙又打了三十。行者低頭看看,兩隻腿似明鏡一般,通打亮了,更不知些疼癢。此時天色將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裡,待明朝再拷打他。”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歸房。晚齋已畢,盡皆安寢不題。

那長老淚眼雙垂,怨他三個徒弟道:“你等闖出禍來,卻帶累我在此受罪,這是怎的起?”行者道:“且休報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吃打,倒轉嗟呀怎的?”唐僧道:“雖然不曾打,卻也綁得身上疼哩。”沙僧道:“師父,還有陪綁的在這裡哩。”行者道:“都莫要嚷,再停會兒走路。”八戒道:“哥哥又弄虛頭了。這裡麻繩噴水,緊緊的綁著,還比關在殿上被你使解鎖法搠開門走哩!”行者道:“不是誇口說,那怕他三股的麻繩噴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纜,也只好當秋風!”

正話處,早已萬籟無聲,正是天街人靜。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脫下索來道:“師父去啞!”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行者道:“悄言,悄言!”他卻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齊出了觀門。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邊柳樹伐四顆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有用處,快快取來!”

那呆子有些夯力,走了去,一嘴一顆,就拱了四顆,一抱抱來。行者將枝梢折了,將兄弟二人復進去,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那大聖念動咒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上,叫:“變!”一根變作長老,一根變作自身,那兩根變作沙僧、八戒,都變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問他也就說話,叫名也就答應。他兩個卻才放開步,趕上師父。這一夜依舊馬不停蹄,躲離了五莊觀。

只走到天明,那長老在馬上搖樁打盹,行者見了,叫道:“師父不濟!出家人怎的這般辛苦?我老孫千夜不眠,也不曉得睏倦。且下馬來,莫教走路的人,看見笑你,權在山坡下藏風聚氣處,歇歇再走。”

不說他師徒在路暫住。且說那大仙,天明起來,吃了早齋,出在殿上,教拿鞭來:“今日卻該打唐三藏了。”那小仙輪著鞭,望唐僧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乒乓打了三十。輪過鞭來,對八戒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及打沙僧,也應道“打麼。”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偶然打個寒噤道:“不好了!”三藏問道:“怎麼說?”行者道:“我將四顆柳樹變作我師徒四眾,我只說他昨日打了我兩頓,今日想不打了。卻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收了法罷。”那行者慌忙唸咒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丟了皮鞭,報道:“師父啊,為頭打的是大唐和尚,這一會打的都是柳樹之根!”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誇不盡道:“孫行者,真是一個好猴王!曾聞他大鬧天宮,布地網天羅,拿他不住,果有此理。你走了便也罷,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決莫饒他,趕去來!”那大仙說聲趕,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下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裡走!還我人參樹來!”

八戒聽見道:“罷了!對頭又來了!”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沙僧掣寶杖,八戒舉釘鈀,大聖使鐵棒,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鬥,有詩為證,詩曰: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飄然。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眾,各舉神兵,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那裡有半個時辰,他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裡。眾仙接著,仙師坐於殿上,卻又在袖兒裡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八戒、沙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調問哩。”不一時,捆綁停當,教把長頭布取十匹來。

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眾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眾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曬的生熟漆,把他三個布裹的漆了,渾身俱裹漆,上留著頭臉在外。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面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

那大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吃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眾仙果抬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清油熬上一鍋,燒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紥他一紥,與我人參樹報仇!”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皮膚燥癢,好歹蕩蕩,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

大聖卻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裡難做手腳,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臺,西邊是一個石獅子。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裡,低頭看著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滾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仙童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四個,也抬不動。眾仙道:“這猴子戀土難移,小自小,倒也結實。”卻教二十個小仙,扛將起來,往鍋裡一摜,烹的響了一聲,濺起些滾油點子,把那小道士們臉上燙了幾個燎漿大泡!只聽得燒火的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說不了,油漏得罄盡,鍋底打破,原來是一個石獅子放在裡面。

大仙大怒道:“這個潑猴,著然無禮!教他當面做了手腳!你走了便罷,怎麼又搗了我的灶?這潑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摶砂弄汞,捉影捕風。罷,罷,罷!饒他去罷。且將唐三藏解下,另換新鍋,把他紥一紥,與人參樹報報仇罷。”那小仙真個動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裡聽得明白,他想著:“師父不濟,他若到了油鍋裡,一滾就死,二滾就焦,到三五滾,他就弄做個稀爛的和尚了!我還去救他一救。”好大聖,按落雲頭,上前叉手道“莫要拆壞了布漆,我來下油鍋了。”那大仙驚罵道:“你這猢猴!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

行者笑道:“你遇著我就該倒灶,幹我甚事?我才自也要領你些油湯油水之愛,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鍋裡開風,恐怕汙了你的熟油,不好調菜吃,如今大小便通乾淨了,才好下鍋。不要紥我師父,還來紥我。”那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走出殿來,一把扯住。

畢竟不知有何話說,端的怎麼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萬壽山大仙留故友 五莊觀行者竊人參

卻說那三人穿林入裡,只見那呆子繃在樹上,聲聲叫喊,痛苦難禁。行者上前笑道:“好女婿呀!這早晚還不起來謝親,又不到師父處報喜,還在這裡賣解兒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個繃巴吊拷的女婿呀!”那呆子見他來搶白著羞,咬著牙,忍著疼,不敢叫喊。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繩索救下。呆子對他們只是磕頭禮拜,其實羞恥難當。有《西江月》為證:

色乃傷身之劍,

貪之必定遭殃。

佳人二八好容妝,

更比夜叉兇壯。

只有一個原本,

再無微利添囊。

好將資本謹收藏,

堅守休教放蕩。

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禮拜。行者道:“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八戒道:“我已此暈倒昏迷,眼花撩亂,那認得是誰?”行者把那簡帖兒遞與八戒,八戒見了是頌子,更加慚愧。沙僧笑道:“二哥有這般好處哩,感得四位菩薩來與你做親!”八戒道:“兄弟再莫題起,不當人子了!從今後,再也不敢妄為。就是累折骨頭,也只是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域去也。”三藏道:“既如此說才是。”

行者遂領師父上了大路。在路餐風宿水,行罷多時,忽見有高山擋路,三藏勒馬停鞭道:“徒弟,前面一山必須仔細,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黨。”行者道:“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長老安心前進。只見那座山,真是好山:

高山峻極,大勢崢嶸。根接崑崙脈,頂摩霄漢中。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復掛藤蘿。日映晴林,迭迭千條紅霧繞;風生陰壑,飄飄萬道彩雲飛。幽鳥亂啼青竹裡,錦雞齊鬥野花間。只見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凜凜放毫光;萬歲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氣。崖前草秀,嶺上梅香。荊棘密森森,芝蘭清淡淡。深林鷹鳳聚千禽,古洞麒麟轄萬獸。澗水有情,曲曲彎彎多繞顧;峰巒不斷,重重迭迭自週迴。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載穠鬥華;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豔麗。龍吟虎嘯,鶴舞猿啼。麋鹿從花出,青鸞對日鳴。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萊閬苑只如然。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雲去雲來嶺上峰。

三藏在馬上歡喜道:“徒弟,我一向西來,經歷許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險峻之處,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若是相近雷音不遠路,我們好整肅端嚴見世尊。”行者笑道:“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沙僧道:“師兄,我們到雷音有多少遠?”行者道:“十萬八千里,十停中還不曾走了一停哩。”八戒道:“哥啊,要走幾年才得到?”

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可到;若論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若論師父走,莫想,莫想!”唐僧道:“悟空,你說得幾時方可到?”行者道:“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還難。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沙僧道:“師兄,此間雖不是雷音,觀此景緻,必有個好人居止。”行者道:“此言卻當。這裡決無邪祟,一定是個聖僧仙輩之鄉,我們遊玩慢行。”不題。

卻說這座山名喚萬壽山,山中有一座觀,名喚五莊觀,觀裡有一尊仙,道號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那觀裡出一般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顆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喚名草還丹,又名人參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鹹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當日鎮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簡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彌羅宮中聽講混元道果。大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日帶領四十六個上界去聽講,留下兩個絕小的看家,一個喚做清風,一個喚做明月。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鎮元子吩咐二童道:“不可違了大天尊的簡帖,要往彌羅宮聽講,你兩個在家仔細。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經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參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二童道:“師父的故人是誰?望說與弟子,好接待。”

大仙道:“他是東土大唐駕下的聖僧,道號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二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等是太乙玄門,怎麼與那和尚做甚相識!”大仙道:“你那裡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二仙童聞言,謹遵師命。那大仙臨行,又叮嚀囑咐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與他兩個,不得多費。”清風道:“開園時,大眾共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在樹,不敢多費。”大仙道:“唐三藏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唣,不可驚動他知。”二童領命訖,那大仙承眾徒弟飛昇,徑朝天界。

卻說唐僧四眾在山遊玩,忽抬頭見那:松篁一簇,樓閣數層。唐僧道:“悟空,你看那裡是什麼去處?”行者看了道:“那所在,不是觀宇,定是寺院。我們走動些,到那廂方知端的。”不一時,來於門首觀看,見那:

松坡冷淡,竹徑清幽。往來白鶴送浮雲,上下猿猴時獻果。那門前池寬樹影長,石裂苔花破。宮殿森羅紫極高,樓臺縹緲丹霞墮。真個是福地靈區,蓬萊雲洞。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青鳥每傳王母信,紫鸞常寄老君經。看不盡那巍巍道德之風,果然漠漠神仙之宅。

三藏離鞍下馬,又見那山門左邊有一通碑,碑上有十個大字,乃是“萬壽山福地,五莊觀洞天”。長老道:“徒弟,真個是一座觀宇。”沙僧道:“師父,觀此景鮮明,觀裡必有好人居住。我們進去看看,若行滿東回,此間也是一景。”行者道:“說得好。”遂都一齊進去,又見那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行者笑道:“這道士說大話唬人。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八戒道:“且莫管他,進去進去,或者這道士有些德行,未可知也。”及至二層門裡,只見那裡面急急忙忙,走出兩個小童兒來。看他怎生打扮:

骨清神爽容顏麗,頂結丫髻短髮戟。道服自然襟繞霧,羽衣偏是袖飄風。環絛緊束龍頭結,芒履輕纏蠶口絨。丰采異常非俗輩,正是那清風明月二仙童。

那童子控背躬身,出來迎接道:“老師父,失迎,請坐。”長老歡喜,遂與二童子上了正殿觀看。原來是向南的五間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開格子,請唐僧入殿,只見那壁中間掛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設一張硃紅雕漆的香幾,几上有一副黃金爐瓶,爐邊有方便整香。

唐僧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爐,三匝禮拜,拜畢回頭道:“仙童,你五莊觀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養三清、四帝、羅天諸宰,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子笑道:“不瞞老師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是家師父諂佞出來的。”三藏道:“何為諂佞?”童子道:“三清是家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者聞言,就笑得打跌。

八戒道:“哥啊,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鬼,原來這道童會捆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什麼空心架子!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什麼!”

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他師既是不在,攪擾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飯畢就行。”他三人果各依執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唣。果然那三個嘴臉兇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要錯了。”

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絲帕墊著盤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山荒,無物可奉,土儀素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裡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里,弄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個兒不妨。”

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人來?拿過去,不當人子!”那兩個童兒,見千推萬阻不吃,只得拿著盤子,轉回本房。那果子卻也蹺蹊,久放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二人到於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情吃起。

噫!原來有這般事哩!他那道房,與那廚房緊緊的間壁,這邊悄悄的言語,那邊即便聽見。八戒正在廚房裡做飯,先前聽見說取金擊子,拿丹盤,他已在心;又聽見他說唐僧不認得是人參果,即拿在房裡自吃,口裡忍不住流涎道:“怎得一個兒嘗新!”自家身子又狼底,不能彀得動,只等行者來,與他計較。他在那鍋門前,更無心燒火,不時的伸頭探腦,出來觀看。不多時,見行者牽將馬來,拴在槐樹上,徑往後走,那呆子用手亂招道:“這裡來!這裡來!”

行者轉身到於廚房門首道:“呆子,你嚷甚的?想是飯不彀吃,且讓老和尚吃飽,我們前邊大人家,再化吃去罷。”八戒道:“你進來,不是飯少。這觀裡有一件寶貝,你可曉得?”行者道:“什麼寶貝?”八戒笑道:“說與你,你不曾見;拿與你,你不認得。”行者道:“這呆子笑話我老孫。老孫五百年前,因訪仙道時,也曾雲遊在海角天涯,那般兒不曾見?”八戒道:“哥啊,人參果你曾見麼?”行者驚道:“這個真不曾見。但只常聞得人說,人參果乃是草還丹,人吃了極能延壽。如今那裡有得?”

八戒道:“他這裡有。那童子拿兩個與師父吃,那老和尚不認得,道是三朝未滿的孩兒,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憊懶,師父既不吃,便該讓我們,他就瞞著我們,才自在這隔壁房裡,一家一個,嘓麻嘓麻的吃了出去,就急得我口裡水泱。怎麼得一個兒嘗新?我想你有些溜撒,去他那園子裡偷幾個來嚐嚐,如何?”行者道:“這個容易,老孫去手到擒來。”急抽身,往前就走,八戒一把扯住道:“哥啊,我聽得他在這房裡說,要拿什麼金擊子去打哩。須是幹得停當,不可走露風聲。”行者道:“我曉得,我曉得。”

那大聖使一個隱身法,閃進道房看時,原來那兩個道童,吃了果子,上殿與唐僧說話,不在房裡。行者四下裡觀看,看有什麼金擊子,但只見窗欞上掛著一條赤金,有二尺長短,有指頭粗細;底下是一個蒜疙疸的頭子;上邊有眼,繫著一根綠絨繩兒。他道:“想必就是此物叫做金擊子。”他卻取下來,出了道房,徑入後邊去,推開兩扇門,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座花園!但見:

朱欄寶檻,曲砌峰山。奇花與麗日爭妍,翠竹共青天鬥碧。流杯亭外,一彎綠柳似拖煙;賞月臺前,數簇喬松如潑靛。紅拂拂,錦巢榴;綠依依,繡墩草。青茸茸,碧砂蘭;攸蕩蕩,臨溪水。丹桂映金井梧桐,錦槐傍朱欄玉砌。有或紅或白千葉桃,有或香或黃九秋菊。荼褵架,映著牡丹亭;木槿臺,相連芍藥圃。看不盡傲霜君子竹,欺雪大夫松。更有那鶴莊鹿宅,方沼圓池;泉流碎玉,地萼堆金。朔風觸綻梅花白,春來點破海棠紅。誠所謂人間第一仙景,西方魁首花叢。

那行者觀看不盡,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卻是一座菜園:

布種四時蔬菜,菠芹莙薘姜苔。筍褷瓜瓠茭白,蔥蒜芫荽韭薤。

窩蕖童蒿苦珣,葫蘆茄子須栽。蔓菁蘿蔔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

行者笑道:“他也是個自種自吃的道士。”走過菜園,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呀!只見那正中間有根大樹,真個是青枝馥郁,綠葉陰森,那葉兒卻似芭蕉模樣,直上去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那行者倚在樹下往上一看,只見向南的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真個象孩兒一般。原來尾間上是個蒂,看他丁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幌腦,風過處似乎有聲。行者歡喜不盡,暗自誇稱道:“好東西呀!果然罕見,果然罕見!”他倚著樹,颼的一聲,攛將上去。

那猴子原來第一會爬樹偷果子。他把金擊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撲的落將下來。他也隨跳下來跟尋,寂然不見,四下裡草中找尋,更無蹤影。行者道:“蹺蹊,蹺蹊!想是有腳的會走,就走也跳不出牆去。我知道了,想是花園中土地不許老孫偷他果子,他收了去也。”他就捻著訣,念一口“唵”字咒,拘得那花園土地前來,對行者施禮道:“大聖,呼喚小神,有何吩咐?”

行者道:“你不知老孫是蓋天下有名的賊頭。我當年偷蟠桃、盜御酒、竊靈丹,也不曾有人敢與我分用,怎麼今日偷他一個果子,你就抽了我的頭分去了!這果子是樹上結的,空中過鳥也該有分,老孫就吃他一個,有何大害?怎麼剛打下來,你就撈了去?”土地道:“大聖,錯怪了小神也。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個鬼仙,怎麼敢拿去?就是聞也無福聞聞。”行者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來就不見了?”土地道:“大聖只知這寶貝延壽,更不知他的出處哩。”行者道:“有甚出處?”土地道:“這寶貝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短頭一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有緣的,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卻是隻與五行相畏。”行者道:“怎麼與五行相畏?”

土地道:“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時必用金器,方得下來。打下來,卻將盤兒用絲帕襯墊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延壽。吃他須用磁器,清水化開食用,遇火即焦而無用。遇土而入者,大聖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鑽下土去了。這個土有四萬七千年,就是鋼鑽鑽他也鑽不動些須,比生鐵也還硬三四分,人若吃了,所以長生。大聖不信時,可把這地下打打兒看。”

行者即掣金箍棒築了一下,響一聲迸起棒來,土上更無痕跡。行者道:“果然,果然!我這棍,打石頭如粉碎,撞生鐵也有痕,怎麼這一下打不傷些兒?這等說,我卻錯怪了你了,你回去罷。”那土地即回本廟去訖。

大聖卻有算計,爬上樹,一隻手使擊子,一隻手將錦布直裰的襟兒扯起來,做個兜子等住,他卻串枝分葉,敲了三個果,兜在襟中,跳下樹,一直前來,徑到廚房裡去。那八戒笑道:“哥哥,可有麼?”行者道:“這不是?老孫的手到擒來。這個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聲。”八戒即招手叫道:“悟淨,你來。”那沙僧撇下行李,跑進廚房道:“哥哥,叫我怎的?”行者放開衣兜道:“兄弟,你看這個是甚的東西?”沙僧見了道:“是人參果。”行者道:“好啊!你倒認得,你曾在那裡吃過的?”沙僧道:“小弟雖不曾吃,但舊時做捲簾大將,扶侍鸞輿赴蟠桃宴,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見便曾見,卻未曾吃。哥哥,可與我些兒嚐嚐?”

行者道:“不消講,兄弟們一家一個。”他三人將三個果各各受用。那八戒食腸大,口又大,一則是聽見童子吃時,便覺饞蟲拱動,卻才見了果子,拿過來,張開口,轂轆的囫圇吞嚥下肚,卻白著眼胡賴,向行者、沙僧道:“你兩個吃的是什麼?”沙僧道:“人參果。”八戒道:“什麼味道?”行者道:“悟淨,不要睬他!你倒先吃了,又來問誰?”八戒道:“哥哥,吃的忙了些,不象你們細嚼細嚥,嚐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無核,就吞下去了。哥啊,為人為徹。已經調動我這饞蟲,再去弄個兒來,老豬細細的吃吃。”行者道:“兄弟,你好不知止足這個東西,比不得那米食麵食,撞著盡飽。象這一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我們吃他這一個,也是大有緣法,不等小可。罷,罷,罷!彀了!”他欠起身來,把一個金擊子,瞞窗眼兒,丟進他道房裡,竟不睬他。

那呆子只管絮絮叨叨的唧噥,不期那兩個道童復進房來取茶去獻,只聽得八戒還嚷什麼“人參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個兒吃吃才好。”清風聽見心疑道:“明月,你聽那長嘴和尚講人參果還要個吃吃。師父別時叮嚀,教防他手下人羅唣,莫敢是他偷了我們寶貝麼?”明月回頭道:“哥耶,不好了!不好了!金擊子如何落在地下?我們去園裡看看來!”他兩個急急忙忙的走去,只見花園開了,清風道:“這門是我關的,如何開了?”又急轉過花園,只見菜園門也開了。忙入人參園裡,倚在樹下,望上查數;顛倒來往,只得二十二個。

明月道:“你可會算帳?”清風道:“我會,你說將來。”明月道:“果子原是三十個。師父開園,分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適才打兩個與唐僧吃,還有二十六個;如今止剩得二十二個,卻不少了四個?不消講,不消講,定是那夥惡人偷了,我們只罵唐僧去來。”

兩個出了園門,徑來殿上,指著唐僧,禿前禿後,穢語汙言不絕口的亂罵;賊頭鼠腦,臭短臊長,沒好氣的胡嚷。唐僧聽不過道:“仙童啊,你鬧的是什麼?消停些兒,有話慢說不妨,不要胡說散道的。”清風說:“你的耳聾?我是蠻話,你不省得?你偷吃了人參果,怎麼不容我說。”唐僧道:“人參果怎麼模樣?”明月道:“才拿來與你吃,你說象孩童的不是?”

唐僧道:“阿彌陀佛!那東西一見,我就心驚膽戰,還敢偷他吃哩!就是害了饞痞,也不敢幹這賊事。不要錯怪了人。”清風道:“你雖不曾吃,還有手下人要偷吃的哩。”三藏道:“這等也說得是,你且莫嚷,等我問他們看。果若是偷了,教他賠你。”明月道:“賠呀!就有錢那裡去買?”三藏道:“縱有錢沒處買呵,常言道,仁義值千金。教他陪你個禮,便罷了。也還不知是他不是他哩。”明月道:“怎的不是他?他那裡分不均,還在那裡嚷哩。”

三藏叫聲:“徒弟,且都來。”沙僧聽見道:“不好了,決撒了!老師父叫我們,小道童胡廝罵,不是舊話兒走了風,卻是甚的?”行者道:“活羞殺人,這個不過是飲食之類。若說出來,就是我們偷嘴了,只是莫認。”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罷。”他三人只得出了廚房,走上殿去。

咦!畢竟不知怎麼與他抵賴,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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