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曹樂溪
《青春有你》公演前，不眠不休訓練了多日的管櫟終於累倒了。公司提出節目錄制完就給他休假去醫院，但考慮到排練時間緊張，他還是選擇留在了大廠硬抗。
這個笑起來乖巧的男孩很少流露出悲觀或沮喪，唯一一次落淚是春節前與家人通話，他一邊打著手語一邊忍不住哽咽起來。
兩年前簽下他的卡司星球CEO劉佳清楚，為這個機會管櫟準備了太久。“他家庭確實比較特殊，更需要成功，也比常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劉佳回憶在公司上課的時候，也是別人都回家了，管櫟繼續上小課。“他心裡有一個目標，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做偶像團體前，劉佳是業內知名的80後音樂製作人，短短兩年的經歷把他從藝術家磨練成凡事考慮投入產出比的創業者。“剛開始覺得我的團要爆紅，現在會更加腳踏實地一些，”他笑道，“先把眼前的事情幹好。”
市場變化應接不暇，去年《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等節目大火，原本觀望的劉佳決定順勢擁抱互聯網造星的浪潮。
“綜藝是最快時間吸引眼球，展現才藝和拉昇熱度的舞臺，對經紀公司來說省去上千萬的宣發費，4個月就相當於公司自己做四年。”
但一年過去，被意外推向風口的中國偶像經濟正在經歷爆火之後的彷徨。政策調整，競爭加劇與多方博弈，都讓練習生一夜成名的夢想變得稀薄。其背後的多家經紀公司也在經歷洗牌，面對粉絲質疑、解約傳聞與招募新人的壓力，更多公司仍然抵擋不了入局分羹的誘惑，紛紛期待著新一輪流量的收割。
只是比起2018年的意氣風發，2019年也許要時刻頂著求生欲步履維艱。
從3500萬到500萬
“我叫熱亞提，喜歡吃炸雞，我的身高接近科比.....”拋開特立獨行的自我介紹，身高193的熱亞提也很容易被鏡頭捕捉。《以團之名》剛開始錄製時，導師黃曉明就向這位D7少年團隊長拋出了一個問題：儘管師出絲芭文化，但很多女糰粉絲不能接受男團的存在，如何面對出道以來的質疑？
對熱亞提而言，登上《以團之名》的舞臺是證明自己的一次機會。D7少年團藝人合作及推广部總監一南告訴我，參加比賽後熱亞提的粉絲從幾萬漲到快40萬，其他成員也多多少少提高了知名度。“我覺得基本效果已經達到，讓絲芭男團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讓大家知道有D7這樣一個廠牌，團體實力還不錯，這就夠了。”
經過兩年的選拔與培訓，如今D7旗下已經擁有30位15-24歲的練習生，出道的D隊與S隊共有16人，分別走暗黑系酷炫boy與青春陽光元氣少年的路線，今年正式開始對外推廣。不僅《以團之名》有10人參與，D7的練習生們還遍佈《國風美少年》《演員的品格》以及未播先火的《創造營2019》等諸多熱門節目。
“中標率特別高，”一南認為這得益於絲芭文化成熟的培訓體系。
另一家公司匠星娛樂的練習生，同樣活躍於今年各大平臺的偶像節目。《下一站傳奇》入選9人，《以團之名》中有7人，已經推出的男團“鈦戈”則在《青春有你》中大放光彩，嘉羿、林陌等成為出道熱門。
鈦戈在節目中自曝為“朋友圈男團”雖是一句笑談，但匠星娛樂總經理尼克坦言，公司打造偶像團體這3年多的時間裡，鮮少參與相關綜藝。“（《偶像練習生》）第一季時節目組也有找過來，我們還是希望整個團的產品先做好再去上綜藝、做推廣，因為不管以什麼形態出現，你的音樂作品很重要。”
去年下半年鈦戈與女團喜祺相繼推向市場，女團即將發佈首張專輯，上綜藝成為短期讓熱度躥升的重要手段，也讓團隊逐漸摸索出一條成功路徑。
“《下一站》的時候就學到一些經驗，比如對參賽選手基礎人設的塑造等。”尼克告訴娛樂產業，參加綜藝節目之前練習生會有針對性集訓，比如綜藝感的培養以及個人秀。“過去在這個版塊對大家的訓練還是少，他們太‘乖’，不知道怎麼在鏡頭前表現。如今回來的孩子都長大了，確實是通過節目得到的歷練，也收穫了人氣。”
而在平臺沒有推出養成綜藝前，宣傳是幾乎所有公司打造團體時的痛點。劉佳毫不諱言兩年前他剛開始安利自家男團時受到的阻力，“傳統歌手、演員領域的人會排斥你，覺得你是沒實力的小鮮肉。如今都嗅到這塊市場，大家一窩蜂湧進來。”
儘管由於政策收緊以及男團賽道的擁擠，今年幾檔偶像綜藝聲量都不及去年，但並不妨礙頭部的練習生們收割人氣。根據《青春有你》最新的公佈排名，管櫟無論公演還是粉絲投票都穩居出道位，微博粉絲也超過240萬。
“做這行最大的感受就是，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按照劉佳原有的計劃，十二星宿要推出風、火、水、土四支小分隊，此次參加《青春有你》的管櫟與沈群豐，就分別來自主打唱跳的“風之少年”和“火之獵者”。
但“水”和“土”組還沒招募全，去年《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等節目已經將偶像市場拱向風口。短短几個月內，寂寂無聞的練習生成為了頂級流量，順帶著背後公司也得到資本市場青睞，粉絲對樂華的熟悉程度遠超傳統老牌經紀公司。
“做一個團我們花了3500萬，在音樂製作、漫畫寫真、MV等各方面都投入很多，推向市場全靠自己，其中也有試錯的成本。如今有綜藝打開市場格局，後面像坤音這些公司用不了3500萬，500萬就可以了。”
劉佳選擇積極擁抱互聯網造星帶來的變化。“我們一直在嘗試，此前找過幽靈饅頭幫我們畫插畫，2.5次元這個點在當年效果非常不錯。綜藝爆款出來以後，我們及時調整做更多中國風的元素。”
如今十二星宿男團已不再強調小分隊，而是整體定位為打造“中華燃”品牌的華流新偶像。在培訓上也增加投入，過去是將韓國老師請到北京集訓，現在選出的優秀練習生要親赴韓國最頂級的訓練基地進行3個月魔鬼訓練。“就是為了綜藝，”劉佳想得很清楚，“未來我們推出的男團女團，都是為三大平臺服務的。”
“三個和尚”沒水喝？
“節目組賽制該換一換/導演組敢不敢過去談一談/同意的舉起手給我來看看/我們可沒時間陪著你玩”
戴上髮帶一身嘻哈打扮的何屹繁，讓人幾乎認不出這是上週唱《陽光彩虹小白馬》的大男孩。幾天前，他在微博宣佈了自己因“個人不可抗力的原因”，退出《以團之名》錄製。而這段實名diss《以團之名》的Rap在節目播出後廣為流傳，“繁繁好剛！”視頻裡選手們一呼百應地舉起手跳了起來，彷彿蓄勢已久的起義一般。
而就在幾天前，《偶像練習生》的選手同樣選擇揭竿而起：麥銳娛樂旗下的李希侃、羅正等紛紛在微博與老闆王叢公然“開撕”，解約傳聞甚囂塵上。“等姚弛（麥銳娛樂練習生）走出大廠，發現公司沒了！”吃瓜網友的段子看似搞笑，卻又那麼真實。
選手對節目和公司的高期待與不及預期後的心理落差只是導火索，背後則是中國偶像養成市場整體的不成熟使然。去年的爆火更像是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意外，人們因而忽略了偶像造星仍處於試水和摸索階段。
產業鏈都沒能健全，眾多公司已經迫不及待入局開始收割。“我們並不懂這個（偶像經紀），”一位去年增設偶像廠牌的經紀公司負責人坦言，“但現在都覺得有必要做這個事情，同時B端品牌客戶也有需求。”
不清楚的地方就比照著日韓照貓畫虎，比如吳亦凡是SM在北美招到的，如今練習生動不動就辦成“全球海選”。一位偶像團體負責人告訴娛樂產業，前些年公司也啟動了全球招募，真的跑去洛杉磯選人。“在那裡做了廣告，也租了場地。整個下午我們坐在劇場裡，結果一個來的人都沒有。”
平臺與公司共享經紀約的模式在去年磕磕絆絆建立起來，今年則遭遇另一重考驗：是遵循市場還是優先推“自己人”？《以團之名》多名熱門選手都已經簽約酷漾，節目投資方中也有經紀公司，難免讓人心生“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困惑。
還有經紀公司向娛樂產業透露，原本選送了多名選手去《創造營2019》，臨時突然被刷下來也就罷了，“網傳名單卻拿著我們家遛粉”。
突如其來的政策收緊，也讓舉步維艱的偶像養成節目變成正能量養成：頭髮不可以染成五顏六色，完整的舞臺表演因為歌詞“不和諧”被剪成40秒，導師之外需要加入老藝術家點評。
流量快速更迭，去年推向市場的100位男孩女孩還沒站穩腳跟，今年三大平臺攜300個男孩洶湧而來，很難說是蒸蒸日上，還是落入三個和尚沒水喝的窘境。由於產業鏈仍待完善，練習生從節目出來後，並沒有更多資源出口繼續服務於他們，人氣熱度曇花一現。
“今年選手整體質量下降是肯定的，因為本身就沒有這麼多公司具備完整的練習生培訓體系，”一南認為。“一些公司只想讓藝人上節目露個臉，並沒有好好的在培訓練習生，出發點就不對。隨著資本的注入和爆款的興起，越來越多投機者開始投身這片藍海，但良莠不齊的水平很容易讓市場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
有人焦慮，也有人坦然。劉佳就認為如果未來管櫟能出道，很多經紀層面的事務就交給愛奇藝運作，而卡司星球會把重點放在內容產出以及造星前端的孵化。
“平臺手握所有，你就跟著玩吧。今年給到經紀公司的分成更加合理，經紀公司也更願意配合。”他想得很明白，“大平臺畢竟精力有限，需要專業公司去後續運營，我們做到專業就ok了。中國是發展中國家，每天都有企業倒下。一個新產業即將爆發時總會有泡沫，到今年年底有些公司扛不住就‘死’了，最終可能市場上就留下兩三家。”
機會向有準備的人打開
問題是，誰才能成為大浪淘沙後的真正王者？如果按照一些硬性標準，比如做偶像廠牌三年以上，具備連續為平臺輸出頭部練習生的能力，有過至少一輪融資等，符合條件的公司寥寥無幾。
不過一個積極的現象在於，今年入圍幾檔平臺偶像綜藝的公司很多是有備而來，而非像去年遍地草莽的狀態。
“從我們這邊出去的男生，舞蹈及唱跳的整體實力都在水準之上，”在一南看來，絲芭傳媒多年的團體培訓體系以及養成經驗是決勝利器。
與日系少女團不同，D7少年團完全按照韓國偶像體系打造，練習生每日接受12小時的密集封閉式課程，老師們更是來自韓國Produce101的專業指導團隊，日常作息和外出都受到嚴格管控。
“當然，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向韓國那種高標準練習生工業化體系學習的地方，”一南表示。“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只能靠努力來彌補。”
“我們主要是以組合方向培養，把實力放在第一位，所以選的孩子都是有舞蹈基礎的。團舞的要求是如同數學一般精準，每個動作都要做到極致。”不過一南也坦言，在中國組合的輸出途徑有限，因此公司對男團的定位是偶像型藝人，舞臺表演、拍戲、參加綜藝都是可行的發展路線。
相比之下，匠星娛樂更加聚焦於音樂。“我們長期有集訓營，很多節目組會專門到北京和深圳的選拔現場挑人。”在尼克看來，匠星娛樂是一家專業音樂公司，不僅與來自世界各國的頂級製作團隊進行合作，還有200多個簽約作詞人進行定向投稿。“三年前開始我們每年至少舉辦8次創作營，鈦戈專輯的歌曲，就來自於創作營為其定製的1000多首曲庫。”
在練習生體系上，總部在深圳的合縱音樂學院與北京的NeoStar廠牌都定期為公司輸送偶像藝人。培訓除了傳統的舞蹈、聲樂、表演等，匠星娛樂還補充了心理塑造、素質培養以及製作課等培訓，為有天賦的訓練生安排詞曲旋律創作、製作軟件教學等。
“海選報名人數基本上都在2萬左右，進入集訓營的有一兩百人，第一輪淘汰完就會變成50人。準練習生有11人，最終出道5人，花了三年半的時間。”
經歷萬里挑一選出的鈦戈五子，被寄予了“國造男團”的希望：不止飯圈，做大眾流行音樂才是星辰大海。尼克給我算了一筆賬：“前段時間我和一位韓國的音樂MV導演聊，他說在韓國飯圈真正為idol花錢的粉絲大概就40萬人。放在中國如果乘以50，也就是2000萬，現在大概1000萬不到，就是核心飯圈。”
“中國市場那麼大，為什麼我們不能做周杰倫那樣高傳唱度的音樂呢？團體什麼時候火，我不擔心。說不定第二張專輯就會火，也可能要等第三張專輯，我們希望在音樂這條路上堅持到底。”
同樣以音樂製作為強項的卡司星球，則把目光前瞻性地瞄準了音樂版權市場。“雖然現在影視綜藝造星更快，但隨著版權意識和付費習慣養成，音樂版權市場的空間是電影市場的數倍，騰訊音樂上市其實就是風口來臨的一個信號。”
為譽為TFBOYS御用製作人的劉佳，曾為多位當紅歌手和影視作品創作近百首熱門歌曲，對於95後、00後新生消費群體的喜好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公司目前擁有大量音樂版權，這塊業務佔據卡司星球年收入的一半。經紀收入與版權付費兩條腿走路，成為其相比其他偶像型公司的優勢。
“我們的計劃是每年至少儲備30個新人，音樂版權每年新增100首。”不僅製作層面精準把握受眾需求，劉佳還注意到音樂推廣的變化趨勢。此前，他創作的《愛的就是你》在抖音平臺使用人數超過500萬，成為年度經典營銷案例。
“之前大家做歌都在音樂平臺推，但這兩年抖音成了風向標。我們在100首歌裡賭爆款，比如一年有2首歌曲在抖音上火了，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做真正能出圈的偶像
經紀公司依附於平臺，而平臺也並非話語權比天高，中國偶像市場的走向取決於突如其來的“上帝之手”。
昨天，延遲一週上線的《青春有你》第7期正片，遭到了節目開播以來最集中的大範圍吐槽：多位染了髮色的練習生被剪輯掉近景鏡頭，練習室花絮和排名公佈被老藝術家講課和讀書分享會取代。粉絲們在社交媒體上大罵平臺“不做人”，求生欲強的製作方有苦說不出。
但能怎麼樣呢？只能尋找更多出路。練習生大廠封閉訓練期間，也是最考驗各家公司“存貨”的時候。對此劉佳並不擔心，十二星宿與新浪酷燃視頻的團綜《青年路三無偶像》正在定期更新，“未來我們會更偏重於長視頻，”他表示卡司星球儲備了不少優質IP，《青春訓練手冊》、《通往舞臺的日記》等都計劃在今年開發成網劇。
“一手造星一手內容製作，”這是劉佳對於公司的新定位。“就算有一天沒有一個藝人，但我們有大量優質內容在公司：音樂版權，文學產品，影視作品等等，未來也會涉足劇集和綜藝的聯合出品。從本質來講，我們是一家內容製作公司。”
更多公司在為後節目時代的發展規劃潛心準備。“可能等《創造營》這批練習生回來後，我們會重新做一次隊伍編排。”一南把參加綜藝作為D7少年團在粉絲、媒體與市場上的一次檢驗，接下來就要積極策劃專屬的團綜和影視項目。
此前由D7少年團周兆淵搭檔陳學冬出演，絲芭影視出品的網劇《小夜曲》已經拍攝完成，而另一部由D7少年團熱亞提、周兆淵、朱舜、熊藝文、胡浩楠主演的網絡電影《心跳製作人》也已經上線在即。
“上平臺綜藝能有持續的曝光就ok，並不強求一口氣變成下一個流量爆款，”他坦言。“我希望能以我們自己的經營方式把他們做到出圈，讓大眾認可。至於整個產業的走向，我們也希望能發展得快一點。”
匠星娛樂同樣有計劃對參加節目的練習生進行重組，從《青你》歸來的圳南和靳凡，公司已經為他們籌備個人單曲，另外新成立的男子樂團也計劃在今年推向市場。
“300人看似擁擠，但對市場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市場。”對於未來，尼克抱持樂觀的態度，“比起快速造星，持續推出好歌才是核心競爭力。如果我是藝人，我也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髮展下去，而不是今年團火了或者公司火了，就馬上像快消品一樣推向市場掙錢。可能這是一條難走的路，但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按照正常發展規律，經歷了虛火旺盛的市場泡沫，偶像養成市場將會迎來仰望星空後的腳踏實地。當市場步入良性發展軌跡，擁有持續造星能力和內容產出的公司會脫穎而出，而中國也會迎來一批觀眾用腳投票選出的大眾偶像。
“要跟1萬個粉絲一起出道，”尼克為鈦戈定下了一個小目標。“真正的粉絲是願意為他們的音樂買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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