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們必須把“拼音改沒改”那篇文章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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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常青藤爸爸(ID:ivydad_ivydad)

前一段時間,“古詩文被改拼音”一事受到熱議,一時間,大家對“讀錯的人多了就改了”這個理由表示不理解,甚至部分網友對修改拼音這樣的做法表示質疑。

可這幾天又重新查閱了很多資料後,常爸發現審音工作其實是非常嚴謹複雜的過程,並不是像網上流傳的那樣“讀錯的人多了就改了”這麼簡單。之前我們發的那篇文章,有點太草率了。一想起之前文章裡寫的一些不夠嚴謹的字句,我就覺得百爪撓心,所以乾脆刪了,再重新和大家聊聊改音這個事,正好也給一直心存疑慮的朋友分享一下我的發現。

对不起,我们必须把“拼音改没改”那篇文章删了!

之所以關注起這個話題,是因為一篇熱文《注意!別再讀錯了,這些字詞的拼音被改了!》,裡面舉了很多例子,被網友各種討論。

當時我以為是官方公告,但後來發現始作俑者是“中國播音主持網”(看這個名字很像是官方的協會,仔細看才知道是商業性質的門戶網站),他們在2019年2月18日發了這樣一篇微博。

对不起,我们必须把“拼音改没改”那篇文章删了!

文中就變音一事,以2016年5月出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為參考舉了諸多例子。

可後來經查證發現,有些詞的讀音根本就不是這一版裡才變的,而是很多年前就已經改變了。

對此,常爸是相當震驚的。因為之前基本就沒聽到過任何的官方通報,也沒聽到過權威的解釋。要不是這次“炒冷飯”意外引爆話題,可能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些音已經改了很長時間了……

於是,常爸查閱各種資料,終於瞭解了咱們國家的現代審音史,在這裡簡單跟大家絮叨絮叨。

建國以後,我們國家進行過三次普通話審音工作,分別是1956年、1982年和2011年,成果如下:

1957年、1959-1962年先後發表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初稿》正編、續編和三編

1963年公佈的《普通話異讀詞三次審音總表初稿》

1985年12月公佈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

2016年6月公佈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及徵求意見公告

據說今年會公佈最新版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

隨著《審音表》的變更,很多字詞的讀法也不斷變化。但播音網卻把它們雜糅到了一起,說得非常簡單和輕率,其實這是個相當複雜的事情。

下面就備受爭議的石徑斜裡的“斜”、一騎紅塵裡的“騎”、鬢毛衰裡的“衰”,常爸來給大家說說自己的發現。

斜,讀“xié”還是讀“xiá”?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之前常爸說過,為了押韻,我們保留了“斜”字的古音的讀法xiá。

其實,更正確地說,讀xiá是用了葉(xié)韻,這是宋朝人的發明。從先秦到漢、唐、宋,很多字的發音已經不同了,原來古詩詞裡的押韻也變得不押韻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宋朝人就想出“臨時變化讀音”的方法。石徑斜的“xiá”也因此產生。

斜的“xiá”讀音也僅僅保留在古詩詞裡,也就是說字典裡統讀為“xié”其實沒錯。

“叶韻”本身也是很有爭議的一種做法,所以在教材裡不把這個叶韻的拼音標註上去,也是很正常的。只不過,當年很多小學老師都會告訴我們,這個字應該念“xiá”

在現代漢語詞典裡,我們已經看不到“xiá”這個讀音,但在《古代漢語詞典》裡,依舊可以看到。

对不起,我们必须把“拼音改没改”那篇文章删了!

《古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出版;2014年3月第2版;2016年3月第42次印刷

而據教育部的最新回應,以“老版本的審音表為準”,1985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和2016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並沒有提出“斜”的讀法——也就是說,按官方的讀音,一直以來都應該念“xié”

雖然如此,學術界也有很多人認為,石徑斜的“斜”讀成“xiá”,已經是廣為人知和接受的一種文化傳統,應該被允許

所以,其實讀“xiá”或“xié”都不能算錯,我們可以告訴孩子今音古音的區別。在一些更強調押韻的地方(比如我們的國學兒歌),唱成“xiá”明顯更有韻味,所以我們暫時先不改。等我們的《唱學古詩詞》的進階版做完後,再回過頭來加一個“今音版”,家長可以自由選擇用哪個版本給孩子聽。

騎,讀“qí”,其實

三十年前這樣改了!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騎和前面的斜情況不同,讀“qí”還是“jì”,1985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裡有明文規定:騎,統讀“qí”,“jì”被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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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也沒有變。

很奇怪的是,在《略說普通話異讀詞的審音原則》一文裡,參與2011年審音工作的作者專門用“騎”舉例,說明欄裡寫著:“鐵騎、驃騎、一騎紅塵妃子笑”,讀 jì 音也較為常見。”

但公眾發佈的版本里,卻沒有說明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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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修改一直以來都有比較多的爭議。

騎,讀“qí”時,多為動詞,比如騎馬;讀“jì”時,多表示名詞,比如鐵騎。

雖然自1985年後“jì”音取消,但很多人依舊存疑。

我國語言文字學大師王力、蔣紹愚、唐作藩等所編審的字典《古漢語常用字字典》(2005年第四版)第301頁對騎的解釋為:

①qí,騎馬。[引]騎其他東西;

②jì(忌),騎馬的人,騎兵。如《史記項羽本紀》中“沛公旦日從百餘騎(jì)來見項王”。

2013年,《新華字典》第11版標註古義讀jì。

強行改成“qí”,不僅破壞了詩中原來的韻律,還改變了詞意。而且,大多數受過小學以上教育的人,都會把“鐵騎”、“驃騎將軍”的“騎”發成jì的音,我實在不太理解這個音的修改所為何來……期待相關專家更權威細緻的解釋。

衰,讀shuāi還是cuī,並無定論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衰,是情況最為複雜的一個,85版與16版的《審音表》裡其實都沒提到這個音的修改。

在這首詩裡,衰的意思是“頭髮疏落”。

常爸看了2016年印刷的《古代漢語詞典》,shuāi中第三個意思是“衰減,減少”,而“cuī”僅指喪服、等級,“shuāi”顯然符合詩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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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漢語詞典》1425頁;商務印書館出版;2014年3月第2版;2016年3月第42次印刷

此外,《漢語大字典》裡“shuāi”音下也有“減退”的意思,和商務印書館的《古代漢語詞典》基本一致。

《漢語大詞典》裡的“shuāi”下還特意有這樣的釋義:

“衰:謂人老時鬢髮疏落變白。唐賀知章《回鄉偶書》詩之一:‘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唐張喬《望巫山》詩:‘邊海故園荒後賣,入關玄發夜來衰。’”

這下應該板上釘釘地讀“shuāi”了吧,可還有很多學者並不同意,因為從音韻學上說不通。

據著名的語言學家唐作藩先生的研究顯示,與“衰”押韻的是“回”和“來”,三個字屬同一灰韻,後來因為語音的變化,“來”的韻母變成了“-ai”,“回”和“衰”的韻母變成了“-ui或-ei”。

也許有人會說,“shuāi”和“來”押韻,但唐作藩先生表示,普通話里根本就沒有“-uai”的韻母,灰韻也不可能演變成捲舌聲母的字。

再加上《廣韻》裡說:“衰:所追切。微也。”已經表明“cuī”是“減少、減退、遞減”的意思。

暨南大學戴軍平教授和唐作藩先生意見比較一致:

对不起,我们必须把“拼音改没改”那篇文章删了!

凡是表示“減少”、“減退”、“遞減”的意思,都應該讀“cuī”;

表示“衰老”、“衰落”、“衰微”的意思,都應該讀“shu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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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一些學者不同意這個觀點。相關的論戰文章不少,有興趣就直接百度一下“鬢毛衰的衰讀什麼音”,保證你看的文章越多越糊塗,越不知道該讀什麼音!

所以,我們暫時也不打算改這首國學兒歌的發音——因為我們的兒歌每一首在譜曲時都會考慮到字的發音,儘量做到依字行腔,改動一個字的發音,可能需要對整首歌的曲子進行調整。等我們的《唱學古詩詞》的進階版做完後,再回過頭考慮這個問題吧。

這是我們研究了好幾天音韻學、審音史,看遍了專家研究、專業論文後,才做的決定。

長吁一口氣外,最大的感觸就是:音韻學實在是太艱深,審音工作又太複雜。

這個牽一髮而動全身,涉及億萬漢語使用者的工作,每一個小改動都是大事情。

2000年,他參與編撰了一個大部頭,最終成書規模是1600萬字。

兩年後,2002版《漢字使用規範》取消了“的”“地”的區別,允許通用,於是他們就按照這個標準實施。

2005年6月,書終於進入了總纂階段,而且稿子都進入了方正華光出版照排系統,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出版社突然說:“2004版的《漢字使用規範》又規定不能通用了。”

然後這個編輯又花了11個月的時間一一修改,期間頭髮掉了四分之一,近視度數從300升到了750。

真的是血淚教訓啊!

為了讓大家不再入坑,常爸特意把容易混淆的異音詞整理了出來(完整版請自行到教育部查找《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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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有不少詞彙和我們當初學的不一樣了。

語言學家或者詞典學家編纂詞典的一個原則就是:只對現實的語言生態做準確的記錄、描寫,而不是做規範、引導。

但從改音引發的爭議看,不少人說“不合理”,還有人批評是“一刀切”,難免給人強制“規範”的意味兒。難道審音委員會的專家做的真是拍腦袋工程?

常爸仔細瞭解下來,發現之所以有這種聲音,有可能是因為信息不對等。

1審音不是一刀切,有原則

從第一次審音工作開始,確立審音原則就是頭等大事。2016年推出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遵循的審音原則為:

①以北京語音系統為審音依據。

②充分考慮北京語音發展趨勢,同時適當參考在官話及其他方言區中的通行程度。

③普通話使用者已廣泛接受的原審音表讀音維持不變。

④儘量減少沒有別義作用或語體差異的異讀。

⑤歷史理據和現狀調查都不足以支持統讀的個別條目暫時保留異讀並提出推薦讀音。

2審音不是拍腦袋,有調研有數據

《略說普通話異讀詞的審音原則》就擺出了不少數據。

比如“蔭”字,就是做了民意調查後,決定更改的。

“蔭(yìn)涼”讀音正確率為20.32%,“林蔭(yìn)道”讀音正確率為5.98%,“樹蔭(yìn)”讀音正確率為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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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好多地名本來就讀“yīn”,人們也不願意改寫成“陰”,所以就又分成了兩個音。

現在對“蔭”的解釋為:

①yīn

~蔽 ~翳 林~道 綠樹成~

②yìn

庇~ 福~ ~涼

還有的是因為意思相近就合併了讀音,比如燻的讀法。

燻的“xūn”音和“xùn”音意思相近,且“煤氣燻(xùn)著了”讀音正確率僅為19.27%,直接統讀“xū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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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修改的,作者還對尚未修改、但有歧義的詞做了解釋。

比如“創(chuāng)傷”正確率為50.91%,“重創(chuāng)”正確率為16.10%,並不算高,但還沒有到被壓倒的局勢,所以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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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特別的例子“虹”,雖然一道虹(jiàng)的正確率僅為9.78%,但專家還是保留了,因為這個音在很多方言中都被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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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審音工作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草率。每一個變化背後,都包含了大量的社會調查和審慎思考。

有了相關的數據和解釋,現在看上面這幾個音的改變(或不變),大家是不是都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但很可惜的是,因為有關部門制定政策時和公眾的溝通不夠,再加上公佈的修訂版缺乏詳細解釋和說明,對這次“引爆全網”的文章好像沒有什麼有力的拔亂反正的聲音釋放出來,就讓審音工作陷入尷尬的境地。

一通研究過去,常爸也想提出幾點看法:

❶ 審音工作事關重大,變動要審慎,儘量保持穩定,以維護語言的權威性;

❷ 審音工作可以是關起門來做學問,但公佈結果一定要公開、透明,不要悄無聲息;

❸ 審音工作任何公開成果一定要增加註釋、說明或相關數據,解釋清楚變或不變的理由,讓大家更容易接受,還能增長見識;現在是信息時代,任何重大決定,如果能詳細地解釋其背後的邏輯,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猜測和批評;

❹ 對於尚無定論或有較大爭議的問題,考試中儘量避免出現這些問題,不要引起老師、家長和學生的恐慌。

這個事兒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坑了,深深地體會了一把“衝動是魔鬼”,也越發覺得在信息轟炸的互聯網時代想躲過謠言、保持中立和客觀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我們在原來的文章中還只是提出了疑惑,並未對專家們有言語的不敬,我們理解每一份工作背後的艱難。而網上鋪天蓋地的類似“專家是文盲”和“XX部吃飽撐的沒事幹瞎折騰”的聲音,恐怕會寒了那些認認真真做審音工作的學者的心。做事是難的,罵娘是容易的,我們可以有不同的意見,但應該用正常的學術討論的口吻,不能被一些情緒化的文章牽著鼻子走。

痛定思痛,以後寫文章一定要更嚴謹,更認真,請各位監督,之前的文章我們就刪了。期待相關部門在最終版的審音表發佈時,可以給出更公開透明的詳盡解釋。

[1] 戴軍平.“鄉音無改鬢毛衰”中“衰”字辨[J].博覽群書.2012.03

http://epaper.gmw.cn/blqs/html/2012-03/07/nw.D110000blqs_20120307_3-03.htm?div=-1

[2] 唐作潘.“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讀音[C].語文修養與中學語文教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https://wenku.baidu.com/view/c0f4d575f111f18583d05a95.html

[3] 劉祥柏、劉丹青.略說普通話異讀詞的審音原則[J].今日語言.2017

http://ling.cass.cn/ywtd/ywtd_syzt/201712/t20171220_3786391.html

[4] 普通話審音委員會.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1985.12.27

[5] 普通話審音委員會.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稿)2016.05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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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藤爸爸 ,奶爸一枚,耶魯大學畢業生,在世界頂級投行工作多年,旨在分享科學育兒知識和高質量的教育資源。轉載授權請聯繫:常青藤爸爸(ID:ivydad_ivyd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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