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和肃穆的时刻正在发生，当强烈的撞击声轰动耳鼓。为上帝所作的《天使佳音》（Gabriel's message）徐徐演进，椭圆形秀场墙壁的 120,000 枚 Led 灯射出震慑心魄的光芒。Alessandro Michele，当今最具明星时装设计师气质的人物之一，完成了继 2015 年入主 Gucci 以来，最具戏剧性和震撼力的时装发布，甚至，时装秀本身成为独立、完整、自给自足的张力十足的强大叙事文本，永远，永远悬浮在你我他的脑海。
Gucci 2019 秋冬秀场
天花板尽以镜面材质组成 —— 形成所谓上帝视角，协同所收录的模特胸前的十字架，奠定了宗教旨意。而 100 米长的镜面秀台，对应着天花板的镜面，成就了「Mise en abyme」，即镜面之间无尽反射的效果 —— 椭圆秀场仿佛成为了电影《湮灭》（Annihilation，改编自 Jeff Vander Meer 著作《遗落的南境 1：湮灭》）所假想的巨大气泡（多角度的无尽的反射，造成了 DNA 的随机重组），成就了时装系列中的极为复杂、出于不同年代的元素之组合 —— 印证着 Michele 一直以来的见地。「如果你工作在当代，想要做一些新的创造，请不要完完全全地停留在你身处的时代中。」
恢弘气势中，模特鱼贯而出，你很可能沉浸其间，陶醉其间，思想飘摇，忘乎所以，而错过 Michele 的精妙机锋。Michele 从来是位敏锐者，持续发出对于「当下」的诘问，居于中央、如金字塔般堆叠而起的秀台，仿佛呼应 Michelangelo Antonioni 于 1966 年的电影作品中对于真相的质疑 —— 坐得越高，眼睛所见的（真相所需的）细节也就愈发模糊。
模特鱼贯而出
何为真实，何为当下？身为海德格尔的崇拜者，我相信，Michele 同意：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存在者存在是该存在者能够对其它存在者实施影响或相互影响的本源，也是能被其它有意识能力存在者感知、认识、判断、利用的本源。
过去从未消亡，当下并非当下。存在永远存在，存在永远不老。由此，「当代是一个巨大的议论空间，每一次，你只能试着考虑某一方面，而无法同时顾及世界所有的发生。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存在体，而是诸多声音、文化和影响的结果。」Michele 如是说。
2019 秋冬系列发布，在「真相」变得脆弱和可疑的时代，Michele 选择了面具，作为触发观者神经的敏感点。Hannah Arendt 提醒我们，当我们选择要透过什么面具呈现在世界舞台上，我们正是（具备自知力的）「个人」。某种形上学的偏见一直将面具视为一种掩饰工具 —— 某种用来伪造现实，让我们陷于无可救药的虚假之物。但，如果真实性意味着我们坚持自我想法的可能性，那么面具亦可我们可以展现想成为的样子，并且扮演我们所期待的角色。面具在展示的同时，完成了隐藏的动作。某些揭示与某些保密和平共处。面具总在拉锯中保持着张力：展现和隐藏，表明和保护，虚荣和谦虚。
是时候让当代最具建设性的哲学家 Giorgio Agamben 登场，备受 Michele 推崇的哲学家在其代表作品《裸体》（Nudità）引用神学家 Erik Peterson 的言论：天主教传统把「衣服」为人类在天堂中所得到的恩典之礼物，这一事实具有非常重要的意味。从某个观点来看，人只有通过外在于他的荣耀之衣才能得到说明，后者就和任何衣服一样。
继而，Agamben 引用了本雅明的观点，在美中，遮掩与被遮掩、遮蔽物与被遮蔽的事物之间被一种必要的关系所连接。这便是本雅明所说的「秘密」（Geheimnis）—— 你我他的穿衣秘密。Agamben 认为，美，在本质上是一种去蔽的不可能性。他引用本雅明的句子，「一旦揭开面纱，美的课题将无限地隐没，因此，在所有美的事物面前，揭示的观念成了对美的不可解释性的认识。」尽管，这一点在时装模特的表现中，并不现实。
1981 年，Helmut Newton 的一组照片堪称对上述话题的探索，Helmut Newton（1920-2004），Sie Kommen（Naked and Dressed）, 巴黎（本图非作品原貌，已经后期模糊化处理）
当然，身为掌舵 Gucci 巨舰的一派宗师，Michele 是积极和乐观的。他认为，面具（遮蔽）
的神奇模棱性给予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重启我们存在的创造性根源的机会，继而成为 Arendt 所述的「在平等众人当中鲜明而独特的存在」。毫无疑问，Michele 的极具当代意义的作为触发了人们对于当今的假象、尤其无所不在的名人肌肤（Celebrity Skin）的质疑，强化了自我意识的根源意义。When I wake up in my makeup
It's too early for that dress
Wilted and faded somewhere in
Hollywood
—— HOLE 乐队
我们继续。若卸下了衣服，我们究竟是什么？如若忽略宗教意境中的裸体，答案是：你们无法否认的兽性。时装秀开场前的动物吼叫，呼应着秀中致敬 David Bowie 的《Peter and wolf》封面的发型，及至贯穿始末的攻击性十足的金属尖刺。人性本善？人性本恶？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贯穿本次大秀始末、攻击性十足的金属尖刺。
借助这一系列，Michele 试图重申身在衣物之下的个体经验，以及衣物在主人不察觉中所表达的信息和价值观。精彩纷呈的服饰体现了服饰与人和「他人」（观者）之间多棱面关系，远非自恋。他将衣物想象成一具空荡荡的身体，依托于一个完整的生命体（人体），两者彼此结合，彼此弥补，便像是面具与面部的如切如磋，但是，像任何服装一样，面具展示，面具隐藏。
Gucci 2019 秋冬系列
从摇滚朋克的铆钉、1980 年代的权力着装（宽肩夹克和宽松的裤装），到 1970 年代的迪斯科风潮（鲜花，亮片，以及大胆配搭）和源自 16 世纪中叶的褶边胸饰，又及精湛刺绣和手工工艺，Michele 丰富了他的词汇。刻奇（kitsch）美学 —— 并非贬义，而是更具有特定象征意义的美的概念，得以彰显。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新一代创作人，Michele 与新现实主义（Nouveau Réalisme）时期的艺术家何其相似，作品闪耀着光芒和主观表现主义，述说着时代的矛盾，伤口和意见冲突。
换言之，Michele 为现代、年轻、国际化的消费者设计的服装形式创造了新的意识形态，他的 Gucci 时代包容了众多彼此迥异的个性 —— 有别于千篇一律的正确，拒绝同质化和墨守成规所导致的无聊。一切都好，拒绝烦恼。
撰文：唐卓伟 & Yari Fiocca
摄影：Valerio Mezzanotti
部分图片承蒙 Gucci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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