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紅衣”|第二稿

我的“紅衣”|第二稿

《我的紅衣》第二版,是在第一版的基礎上時隔9個月後改動的,內容也豐富了些,自認為應該比初稿好許多~~

我叫葉樹,小名叫樹子。我出生在農村,家境貧窮。祖輩們為了香火旺盛,給村子取名叫旺家村。旺家村的土地不肥沃,全村人的生活來源除了種地外,每年還要指派村裡的男兒一起去離家百十公里遠的外鄉幹活。因為村子被山丘環繞很不好走,村裡人管這叫“走山口”。

按村裡的規定,每戶去的男兒越多,拿的錢份就越多。所以那會兒鄉親們都願多生幾個男娃兒。我家只有我娘和我,雖然口糧開銷不大,可娘年齡大了,以後我也要成家,用錢的地方少不了,所以幾乎每年,我都要走山口一趟。我今年剛滿30,至今還沒有相好的姑娘。娘拖媒婆幫我說了幾個鄰村的,結果來家一瞧,回去就吹了。娘和我都知道家裡窮,很少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受苦,但她總是笑呵呵的對我說,孩兒,別在意,咱家雖然窮,但你爹和你都上過幾年學,看過幾本書,在咱村你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娘會幫你找個更好的。說起我娘真是個苦命人,我爹就是在走山口的時候離家出走,和當地的一個女人好上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但幾個月後孃和我才知道,爹不是另結新歡不願回來,而是想回卻回不來了。那時起我就勵志,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好好孝順娘。娘雖然嘴上沒抱怨過爹一去不回,但孩子對母親的愛怎麼也填補不了丈夫的關懷。每當夜幕降臨時,她總是躲在屋子的角落裡,望著窗外的星空,哼著爹先前教她的那些山歌,我反覆聽,反覆聽,也只能聽清楚兩個字--“紅衣”。

爹和孃的故事要從我爹走山口說起,聽爹說,他第一次走山口就是去到我孃的家鄉,在那裡他們邂逅了彼此,隨後展開了一段溫馨的戀情,到了爹不得不走的時候,他們兩個就誰也離不開誰了。我娘是外鄉人,在嫁給我爹後才落戶到旺家村這邊。聽娘說,以前姥爺家裡很有錢,在他們村算是富戶中的富戶,到家裡提親的媒婆多得都能踩壞了門檻子,但我娘自從邂逅我爹後,就誰也不理,執意要嫁我爹,而姥爺家嫌我爹窮,死活不依,還跟我娘說你要是嫁給那個窮小子,就別認咱這門親戚,咱家族也當沒出過你這麼個不孝女。後來,我娘還是跟著我爹回到了旺家村,和姥爺家也真的再沒來往過。

旺家村是十里八鄉的貧困村,地勢險要,山丘眾多。即使有心致富,也無計可施。提起這個小山村,最有名的就是“走山口”,它是旺家村的祖輩們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習俗。為了生計,鄉親們只能跋山涉水的去外鄉幹活,久而久之竟成了旺家村的一大特色。外鄉人一提起旺家村,第一個想到的是“走山口”,第二個就是“窮”。我爹自然也窮,但身窮志不窮。小時候,我爹為了上學,要走十幾裡的山路到外鄉的學校,這也是老村長千求萬求才弄來的一個名額。其他村的學校,有收的但只收一兩個,也有滿員不收的,也有乾脆不收外鄉人的。老村長就挨個的求,挨個的磨洋工,非要把旺家村的娃娃們塞進學校裡去接受教育不可。我爹深諳學習機會來之不易,絲毫不敢鬆懈自己,一年四季都穿著單薄的衣服,懷裡揣著兩個黑饃,天未亮就出門,夜幕降臨後才回家。就這樣,一直堅持了六年學業,才退學歸農,操持起了鋤頭,開始維持自家生計。六年學業放到今天不算什麼,但放到當時的旺家村那就是大學畢業了,而輪到我時,求學之路依然辛苦,但我比爹還多讀了兩年書,也算是個“準大學生”了。我能讀聖賢書八年,多虧了爹孃的支持,無論家裡多苦多累,他們都瞞著我獨自承擔,其實我知道爹孃這樣做是怕我分心,他們是想一心一意地供我讀上幾年書,將來好有出頭日。我自然明白他們的用心,也煞是苦讀。娘對我說,她自己沒上過學,不識字,當初她嫁給爹,就是看上了爹有文化,還會唱動人的山歌。娘是被爹的才華吸引了,尤其在這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山溝,在這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鋤的田間地頭,出現這麼一位“才子”,更惹得“佳人”青目。娘嫁給爹後,日子雖苦,但從不抱怨。這是她的選擇,她選擇的是精神富裕而不是物質享受。有了我後,一家人的生活就更有奔頭兒,爹每年在莊稼收成結束後都要離家走山口一趟,而在這時,娘就會拉著我的手走到村頭,目送著爹出村,幾個月後,又拉著我的手,佇立在村頭等爹回來。

也許日子就這麼過下去會很圓滿,但現實的生活總是很殘酷,命運往往會不經意間在看似平靜的人生道路上掀起波濤。那一年,爹去走山口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和娘佇立在村頭十天,最後終於等到了回程的隊伍,三叔卻告訴娘,爹回不來了,和當地的一個女人好上了,那個女人很年輕,上過學,爹很愛她,她也很仰慕爹,叫你不要等他了,帶著樹子改嫁,繼續過日子吧。娘一病不起,躺在床上也不哭也不鬧,只是眼神裡充滿了絕望,任誰勸也不聽。只有我能幫她進食,但煎好的藥她沒喝過一滴,就像在等死一樣。而我也放棄了學業,一邊照顧娘一邊操持農務,維持生計。幾個月後,三叔帶著些日用品來家看娘,他看到我苦苦撐家,我娘又一病不起,突然嗚咽一聲痛哭起來,“嫂子,我不該瞞你,四哥他不是被年輕女人拐跑了,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你說啊,快說啊。”娘從床上突然坐起,朝向張叔問道

“是,是為了救我被一塊大石頭給砸死了,那天工地上下著大雨,颳著大風,我只顧著幹活沒太注意山上的泥石流,四哥在我旁邊打樁子,石頭滾下來的時候,他就推了我一把,可他,可他就被石頭砸著腦袋了~~嗚~~”三叔慟哭著說道

“然後,然後,哎,嫂子,我就都告訴你吧,四哥臨終的時候囑咐過,回村後別告訴你和樹子他不在了,他怕你們難過,更怕你會想不開尋短見,撇下樹子這個孩子,孤零零的沒人管,沒人疼。所以他就囑咐大夥兒騙你們說他不回來了,和別的女人好上了,這樣,雖然你心裡恨著他,但至少知道他還活著,心裡也有個念想,等過幾年,事情久了,感情淡了,找個時機再告訴你和樹子真相,你們也能承受得住。”三叔激動地接著說道

“原來是這樣,這個傻瓜,哎~。”娘喃喃自語道。同時,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而後又突然慟哭起來,並說道“四哥,我的四哥,我和樹子連你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嗚~~~。”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樹子,快給你娘喝點水,再把藥煎上。”三叔急忙的說道

“嫂子,四哥是為救我死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幫你們討個說法,撫卹金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討回來的,就算要不回來,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娘倆的。”三叔轉身朝娘說到。我神情呆滯地站著,身體硬的像塊木頭,眼淚早已經不能自持的奔湧而出,腦子裡時而空白,時而浮現出爹的音容相貌,和關於爹的一切記憶,彷彿時間轉眼就過了一萬年。

“他三叔,我男人的身子埋在哪裡了,我要去見見他。”娘抽泣著說道

“在東面的山溝裡,可你還病著呢,這時候去不方便啊。”三叔說道

“不礙事,我已經好了,快帶我去,快帶我去,樹子,來,快求你三叔帶咱去看你爹”娘從床上下地後,急切的說道

“哎,嫂子,你這是怎麼說的,樹子,你揹著你娘,我帶你們去你爹墳頭。”三叔不好意思的朝娘和我說道

娘和我來到了爹的墳頭,娘一下子把我摟在懷裡慟哭起來,任誰勸也勸不住,任誰拉也拉不走,在爹的墳頭說了一夜的話。我陪在娘身邊,時而慟哭,時而呆滯,隱約聽到娘對爹說:四哥,樹子他爸,你放心的走吧,我會看著咱們的孩子成家,再看著樹子當上爹,你放心吧,四哥,你活著的時候,我就聽你的,你現在去了,我還聽你的。你別怕寂寞,我早晚也會和你葬在一起,你要是想我們了,不夠錢花了,就拖個夢給我,我給你點香,給你燒錢,我每天都來這裡和你說說話,給你解解悶兒,你放心吧,你安息吧,對了,樹子不上學了,開始務農了,孩子大了,懂事了,你不在家他知道撐起家來了,孩子隨你,有文化,有靈性,將來一定能娶個好媳婦~~~~~~我再給你唱首你以前教我的那支山歌吧——最紅~~太~~紅,衣~~是~~~新,~~紅啊~的紅,衣~~啊~~補~~

這就是我爹和我孃的故事,多年以後,我真的長大了,長結實了,也學著祖輩們走山口了。

今年,莊稼收成結束了,剩下的工作都很輕巧,我家的地也不多,我娘自己規整一下,要賣要吃的分清楚。沒過多久,我就要啟程和村裡的夥伴們一起“走山口”了。

出發的那天恰值傾盆大雨,是我們走得最艱辛的一次。張叔說,看這天色差得要命,遲到是逃不了了,要是一連下個十天半月的,那咱們的活可就不好乾了。聽到這話,大夥開始議論起來,有的神色慌張的猛點頭,有的笑張叔是杞人憂天。張叔是走山口的隊長,年輕時在新疆當過5年兵,又是老村長的侄子,所以村裡的年輕人都很尊敬他。一路上,大夥兒都在津津有味地聽張叔講述他當兵時遇到的逸聞軼事。

張叔吸了口煙,緩緩說道:“這次給你們講個‘特別’的故事。記得那年冬天,我們班裡來了一個湖南籍的小戰士,滿口方言,誰也聽不懂他講的話,高原上的牧羊人就更聽不懂了,他聽新疆語也像聽天書一樣。結果,他每次出去執勤,都能惹出一連串的麻煩和誤會。有一次,小戰士在哨所門口站崗,牧羊人想邀請他吃烤羊腿,就拿著刀朝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比劃著動作,嘴裡不時哼哼唧唧,可是牧羊人在那裡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沒能讓我們這位小戰士明白他到底啥意思。倒是牧羊人的一個動作,讓小戰士心理打了個寒顫,差點把他當做歹徒給就地正法了”。

“什麼動作?”大夥兒好奇地問道

“往前捅刀子的動作唄。”張叔笑著說道

“哈哈哈,兩個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人說道。

“對對,兩個人都是愣頭青。”另外一個人補充道。

“後來呢,小戰士怎麼樣了,他能聽懂新疆語了嗎,你們能聽懂小戰士說話了嗎?”有人急切地問道。

“後來他勉強聽懂了些,也沒刻意學,反正七八個漢族人住在高原的哨所裡,一呆就是四五年,整天和當地人打交道,打手勢,燻都能燻出個半吊子來。小戰士的方言戰友們也能明白個大差不差吧,但當地牧羊人還是聽不懂我們漢族人說話。”張叔說道。

“你們能聽懂他們的話,他們卻聽不懂你們的,那他們是不是經常會誤會你們的意思啊。”少安問道。

“是的咧,我要說的故事,就是因為這個“誤會”才發生的咧。”張叔稍稍地提高了嗓門說道。”

“1月14

日清晨,小戰士慣例到哨所附近的帳子裡找牧羊人要點新鮮羊奶,但較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帳子裡做著四個陌生人,小戰士到達的時候,他們正在圍著火盆烤火。小戰士警覺的朝牧羊人使了個眼色,拿手比劃了一下,意思是說,他們是些什麼人。因為哨所地處偏僻,平常很少會有人來到這片貧瘠的高原,更別說是在這能凍死人的冬天。但牧羊人領會錯了小戰士的意思,他以為小戰士讓他好好款待他們呢。其實,也不能怪牧羊人會錯意。第一是語言不通,第二是這四個人中有個人是新疆人,這個新疆人帶著另外三個人來到了這片高原,看見牧羊人後,便騙說他們是解放軍先鋒隊的,要去執行艱鉅任務,路過這裡歇歇腳。熱情的牧羊人一聽是解放軍,便毫無防備的把他們請到家中暫歇。四個陌生人就跟隨著牧羊人來到家中,和牧羊人的老母親,妻子和兩個孩子挨做在一起圍著火盆烤火取暖。牧羊人會錯意後,微笑著向小戰士比劃了兩下,伸出手指指了一下那四個人,又指了一下小戰士,最後指向自己。意思是說他們四個和你一樣是解放軍,和我們牧羊人就是一家人,你們放心,我們會好好款待他們。小戰士看到牧羊人樂呵呵地向自己比劃一通,以為牧羊人是要告訴他,他們四個是來拜訪自己的遠房親戚,也就放下了戒備之心。小戰士站在那裡自覺無趣,認為自己多想了,用餘光瞥了一眼那四個低頭不語的遠房親戚後,便要拎著裝好羊奶的小瓶子回哨所去。但就當小戰士放下帳簾走到帳子外面時,警覺地聽到帳子裡面的四個人好像在說話,仔細一聽是新疆語,想了一想又覺著自己太過敏感了,正要準備邁步離開。突然間,他猛地回過身來,急忙鑽進帳內把牧羊人拉了出來。”

“小戰士怎麼了,他聽到什麼了嗎?還是覺察到了什麼異樣。”少安急切地問道

“恩,你猜對了,原來,小戰士第二次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一句熟悉的家鄉話,那句話說得是——這裡還有他媽的解放軍啊,都殺了算了。小戰士聽到這話後心裡一驚,但也算是搞清楚了這四個人的來歷。他們不是什麼牧羊人的遠房親戚而是一夥兒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可牧羊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被他們矇騙了嗎?小戰士不相信牧羊人一家也是壞人,他們和自己整日朝夕相處,還送給解放軍羊奶喝,甚至把自己當做家人一樣來對待,他們怎麼可能和那四個人是一夥的?對,肯定不是。哎呀,牧羊人危險了,還有他的家屬也都在裡面,這不成人質了嗎,我不能打草驚蛇,先把牧羊人拽出來告訴他實情,再讓牧羊人穩住他們,我就趕回哨所搬救兵。小戰士心裡有打算後,便急忙進入帳中朝牧羊人比劃著手勢,意思是自己有急事要找他幫忙。牧羊人被半推半就地拽了出來,看見小戰士一臉驚恐的表情,以為小戰士還在擔心自己對那四個解放軍款待不周,便也激動起來,用新疆語大聲說,你擔心什麼,我們族人對待客人都是很熱情的,更何況他們四個都是解放軍。牧羊人的一番話,聽進了犯罪分子的耳朵裡,其中一個新疆人用漢族語告訴另外三個人說,大事不妙,弄不好咱們的真實身份被那個小戰士識破了。要是牧羊人給他說了咱們編的那些話,被他發現咱們不是什麼解放軍,那就露餡了,怎麼辦啊?其中一個自稱大哥的人,向另外三個人說了一句,殺,都他媽的殺了。話音剛落,四個歹徒便目露兇光的現出了原形,他們拿刀挾持了帳子裡的牧羊人一家。幸好牧羊人被小戰士拽了出去,不在帳裡。而此時聽到妻子呼救聲和孩子哭喊聲的牧羊人,先是一驚,再看看滿臉驚恐的小戰士,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自己被那四個壞人給騙了,小戰士拽他出來是想要揭穿他們。啊,牧羊人不禁大叫一聲,不夠一切地衝進帳內和歹徒們廝打起來。小戰士此時也慌了神,他怕牧羊人一家有危險,便也跟著牧羊人衝了進去,兩人經過浴血奮戰,最後終於制服了那四個歹徒,把牧羊人一家從虎口裡救了出來。”

“那小戰士受傷了嗎,還有牧羊人呢?”有人急切地問道。

“我們趕到的時候,發現牧羊人受了重傷,牧羊人的妻子受了點輕傷,牧羊人的孩子和老母親安然無恙。”張叔說道。

“太好了,真是萬幸啊。”有人激動地說道。

“您還沒說小戰士怎麼樣了,他受傷了嗎?”少安急切的問道。

“小戰士犧牲了。”張叔沮喪的說道,眼睛泛起了淚光。

“啊,犧牲了,怎麼會這樣啊,太可惜了,多麼可愛的小戰士。”大夥兒都惋惜不已道。

“是啊,多麼可愛,多麼勇敢的小戰士啊,他要是還活著也就比樹子大個8歲。”張叔把目光投向我說道。

看到張叔那憂傷的眼神,我不禁鼻子一酸,一股暖流差點從眼睛裡迸射出來。我強忍著眼淚說:“叔,我覺著小戰士死得光榮,死的其所,牧羊人一家永遠都會記住他的恩情。”

“是啊,是啊,樹子哥說得很對,小戰士是好樣的,我們不必太難過了,來,大夥兒一起為小戰士唱支山歌吧。”少安向大夥兒說道。

“對對,就唱,唱支山歌給黨聽吧。”張叔也鼓動著大家一起合唱。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咱~黨,比~母~親~~~~~~~~。”就這樣,大家為小戰士齊唱著山歌趕起路來。

經過長途跋涉,幾經輾轉,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到那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11點多了,比預計的時間晚了1個小時。胡鄉長本來要親自給我們下達任務的,但看我們遲遲未到,等得不耐煩了,就把事情交代給了值班的老張頭,自己先走了。

“其實---恩,也沒啥任務,恩,就是和上次一樣,這是圖紙,鄉長讓給的。”老張頭壓低嗓門說。張叔接過圖紙一看,任務期限,第一,第二,寫的僅僅有條,清清楚楚,落筆處,註明:胡鄉長留筆。

接著老張頭大聲得說:“鄉長讓你們到了就得馬上開工,先幹他一輪,說是任務緊,工作量大怕耽擱了。”

“哦,胡鄉長說的是,俺們來這裡就是來幹活的,但是天氣這麼差,而且現在都深夜了,還不如讓大夥喘口氣歇歇,明起再幹呢”張叔說。

“這個嘛?”老張頭皺了皺眉頭,沉默了一下,張叔馬上接過話來說:“來來來,這是我們村的釀酒,您老嚐嚐味道,喜歡的話,我這還有。”說著就把兩瓶白酒塞到了老張頭的懷裡。在路上的時候就聽張叔說過老張頭喜歡喝酒,要是有什麼事,就拿酒搪塞他。果然這招還真好使,老張頭一下子喜上眉梢了。

“這個嘛,你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你們幹得好不好俺最清楚,只是鄉長下任務了,這樣吧,今天沒幹的明天得補上”,老張頭咳嗽了兩聲說。

“哎呀,俺的老張哥,咱都是老朋友了,你信不過村裡的寡婦沒有不偷漢的,你還信不過俺們嗎,向毛主席發誓,保證完成任務。”說著張叔就朝老張頭打了個敬禮。

“哈哈————”老張頭頓時大笑起來。但是他發現其他人都沒笑,還很嚴肅的表情,於是馬上收斂了笑容帶我們去了宿舍。說是宿舍其實就是一條不到2米寬的走廊,一進門就能一眼望到頭的那種,只不過有頂蓋著罷了。走廊一側是通鋪,每個床位用粗布當簾子隔起來。另一側是冰涼的石灰牆,個子高的躺下腳還能觸到牆壁。床尾到牆壁之間的空隙只夠一個人側身走著。

夜裡,大夥都睡下了,少安卻一個人坐在屋外發愣。恰巧那晚我失眠了,於是我過去和他聊了會兒天。

“樹子哥,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少安小聲的說。

“哦?誰啊。”我問道。

“她叫小蘭,是盤水村的。”少安說。

“是怎麼認識的?”我問道

“就是那天在山上打野鴿子,你說巧不巧,我們打到了同一只,結果野鴿子沒有打著,她很生氣,說是奶奶生病了要和鴿子血,都怪我把鴿子嚇跑了。後來,我知道她住哪了,就天天給她打了野鴿子送去。”

“然後呢?”我追問道

“然後,然後她就嫁人了”少安說

“嫁人了,怎麼會呢,她不喜歡你?”我遲疑的問道

“不,他喜歡和我在一起,只是,她嫁人了。”

“那為什麼不嫁給你,要嫁給別人?”我急切的問道

“為了奶奶的醫藥費。”少安低聲說道。

我沒有再問下去,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兩個男人就這樣在外頭坐著,坐著......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張叔當初說的話果然印證了,連續十幾天都是傾盆大雨,狂風不止,工地早已被雨水填成了一個個溝渠。大夥披上蓑衣,可渾身上下還是被淋了個底朝天,有的人因為長時間站在水中腳給泡腫了,有的人被一陣狂風吹來的硬物砸傷了胳膊,有的人感染風寒,咳嗽不止。還有各種各樣的傷情,活活像是一出戰爭片。

人類是不可能戰勝天氣的。就這樣,我們很多人都病倒了,還沒趴下的,也只在勉強撐著。

這下可把張叔給急壞了,白天沒法幹活的時候,他就在屋裡走來走去,自言自語。晚上就和大夥一起商量對策。

“這可咋整,這麼一來完不成任務了!”張叔焦急地說。

“我說張隊長啊,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不管天氣咋樣,你們一定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這是胡鄉長的意思 ”老張頭說。

“這我知道,可是你也看見了,大夥病得病倒得倒,能幹活的也堅持不了幾天,您看看能不能請胡鄉長延長一下任務期限,我代表村裡的男女老少感謝胡鄉長和您。”張叔激動的說

“這可不行!”老張頭斬釘截鐵的說道,“胡鄉長來時再三囑咐,要你們必須按照合同約定的時間完工,否則一分錢沒有,還得把話幹完才能走。”

“合同?什麼合同啊?”我問道

“你們不知道嗎,就是你們的隊長攬活時和我們胡鄉長籤的生死狀啊,按時完工,完不成,後果自負!”老張頭大聲說道

“什麼,生死狀”.

“是要賣命嗎?”

“是不是簽了那個什麼狀就不給錢了!”

“什麼,不給錢了,那可不行,我孩子還等著我拿錢回去上學呢!”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了起來,躺在床上休息的也坐了起來。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張叔

“噗通!”一聲,張叔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地說道。

“鄉親們,你們把我殺了吧,我對不起你們,錢要不回來了,嗚嗚——-”

聽到張叔這樣說,大家都愣住了,我連忙跑過去扶起張叔。

“你別這樣叔,有啥事給大家說明白了就行了。”我說道

我把張叔攙到床上坐下,大家都圍了過來。張叔低頭不語,許久才開口。

“咱們剛開始不是說好期限是2個月嗎,但是過了幾天胡鄉長打電話來說計劃變了,改為1個半月,他問我還能不能接這活,不行就找別村。”說完,張叔停頓了一下,抬頭瞥了一眼大夥兒,看到大夥很安靜便接著說

胡鄉長說了別的村有的也想接這個活,而且時間比咱短,咱要是想幹的話就只能縮短時間。我本以為咱村效率高,提前點時間沒啥大事,但是萬沒想到,遇上這個破天氣。”張叔抬手擦了擦眼淚

“咱就是沒按時完成又咋樣,晚個一天兩天的不行啊。”我急忙的說道

“樹子,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我已經和人家簽完協議了,黑紙白字摁手印,完不成一分錢沒有,白乾,還得把活給人家幹完才能走。”張叔回答我說

“隊隊,隊長,俺們還能幹活,一定能按時完成的。”“是啊,我們一定能拿到錢的。”

這時躺在床上的人一個個都站了起來吃力的說道

看到這一幕後,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聲說:“大家拼了!”

“對,拼了....!”這時,“拼了”在大夥兒口中互相流傳著,更是在相互鼓勵著

其實很多年後回想起來,那個場景給我一生都留下了不小的心靈震撼

“你們不恨我?”張叔問大夥兒

“怎麼會呢,你也是為了大夥兒能賺錢嗎?”我笑著對張叔說

“謝謝,謝謝大夥,好吧,就按大夥兒說的,拼了,開工。”張叔大聲喊道

“你們能想明白了最好,我也不希望你們忙活半天一分錢沒有,竟搭人力不說,連看病的錢都尋摸不著。”老張頭一邊說著一邊拿著酒瓶走了

狹窄的宿舍裡此時顯得很安靜,大夥兒面面相覷,看著老張頭走遠的背影,什麼都沒說。

當晚,我們就連夜趕工了,我們實行輪班制,能幹活的都上,實在身體不行的就歇著。我們還剩下15天,但是要完成一個月的工作。傾盆大雨依然在下,狂風依舊在吹。就這樣,度過了第一個魔鬼般的夜晚。

第二天晚上,我輪班退下來,把累了一天的身體浸在熱水裡洗了個乾淨,因為熱水有限一天只能供兩人,所以輪到我洗時,渾身上下早就髒得像塊兒黑炭似的。洗完後,我慵懶地躺在床上,隱約聽見窗外有嘈雜聲,好像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歇過的張叔在和其他人發脾氣。原來,他已經連上兩班了,大夥兒怕他累著,讓他下來休息,可他不依,總說自己對不起大夥兒,要堅持幹到竣工為止。但最終還是執拗不過身體,實在撐不住便回來了,連頭都沒擦躺下就睡,打鼾聲比誰都大。

“樹子哥,哥。”這時我聽到有人低聲叫我,還拽著我的腿,我連忙起身,原來是少安。他面色驚奇的看著我

“樹子哥,有,有個姑娘找你,說是你老婆。” 少安對我說道

“老婆”,我似乎只聽到了最後兩個字,不由自主的念出聲來。

“我沒聽錯吧,一個姑娘,來了,是我老婆。” 我說道

“對,你沒聽錯,是你老婆,趕快去看看吧,那姑娘全身淋透了,凍得不輕。”少安急切的說

少安把我拉著走到了傳達室門口。我揉了一下眼,定睛一看傳達室裡果然坐著個姑娘

“老張頭幹嘛去了。”我問少安

“那個小老頭,肯定又喝酒去了,別管他,去,進去”少安一邊說著一邊把我推了進去

“你是,你叫啥?”“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紅衣兒”她小聲說道

“紅衣,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啊,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啊。”我淡定地問道

她從包裹裡拿出一封信道:“這是大娘給你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兒樹子:

娘幫你娶了個老婆,她叫紅衣,她是個好姑娘,不嫌咱家窮,她去找你了,當你看到信時,說明他到了,好好對人家。信是我找你三叔代寫的,回來給你三叔帶點土特產。

我真真明白了,原來我娘每晚唱的那個“紅衣”就是她。而且在我們村有個習俗,進門的姑娘第一天夜裡必需得和新郎官睡在一張床上,不然就是不吉利。

“這麼說,你就是我娘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個‘紅衣’?”我笑著的問道。

“大娘經常把我掛在嘴邊嗎,她告訴我,沒有向你提起過我的名字呢。”紅衣說道

“哦,那個,我只是有時候經常會聽到我娘唱歌”我說道

“唱歌?”紅衣說道

“是啊,是唱給我爹的歌。”我慢慢的說道

“哦”紅衣點頭說道

“你吃過東西了嗎,怎麼來的,過了多久才到?”我急忙問道

“我是讓三叔騎著馬送過來的,花了一天半才到,剛進大門三叔就碰到了少安兄弟,順便請他去找你過來。”紅衣說道

“那三叔呢?”我問道

“三叔和一個人喝酒去了,他小聲告訴我要把那個人灌醉,好好整整他。”紅衣說道

‘那肯定是老張頭了,活該。三叔是村裡的村幹部,能說會寫,心眼多著呢,哼,是該有人好好拾掇一下那個牆頭草了。”我心裡想到

“你吃飯了嗎,?”我接著問道

“還沒。”紅衣答到

“恩,你先在這裡換下溼衣裳,我去找些吃的再回來。”我說道

我步履輕盈地走出傳達室,找了一些大夥兒今天吃剩的糧食就急忙回去了。

“你這是咋的,不冷嗎,咋沒換衣裳?”我回去後看見紅衣依舊穿著那件溼噠噠的紅衣裳便問道

“我這次來沒帶其他衣裳,就身上這一件,沒事,我不冷”紅衣答到。

“咋不冷呢,你從咱家到這裡走了那麼多天,一路上又是風吹雨淋的,就是個五尺漢子也吃不消啊。這樣吧,我出去找點柴火,讓你好好烤烤。”我說道

紅衣只是朝我笑了笑,點了下頭,別的什麼也沒說

不一會兒的功夫我就把火生好了,我們圍坐在火爐旁,火焰的光芒不時地掃過紅衣的臉頰,這時我才清楚的看見她臉上的神韻,那麼的溫柔,善良,美麗,真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青春少女。

哎,你看我真是,你餓了吧,你先吃點飯吧。”我把找來的食物遞向紅衣說道

“有點餓了。”說著紅衣就吃了起來

“哦,對了,這個是,大娘讓我給你帶的大餅和年糕,聽說你最愛吃這些,快點嚐嚐吧。”紅衣放下碗筷從包袱裡拿出來說道。

“不,你吃,你幹嘛讓起我來了,我都吃過了。”我急忙說道

“不,還是你吃,這個是大娘的心意和,和——”紅衣害羞起來,最後連聲音都變小了。

“和什麼?”我問道

“和,和我的,心意。”紅衣臉紅的說道

“啊,和誰的心意?”我明知故問的問道。

“你真壞,欺負人,大娘說你很老實的。”紅衣生氣道

“哦,對不起,我就是想讓你先吃,你別生氣啊。”我賠禮到

“恩,那咱倆一起吃吧。”紅衣說道。

我看到紅衣這樣謙讓,真是盛情難卻,也就害羞地和她一起吃起大餅來

“樹子哥出來一下。”少安突然出現在傳達室門口,向我招手說道

“咋啦”我邊走邊問的來到了傳達室門口

“老張頭還有你三叔今晚要回來睡,你三叔本來想灌醉他但沒想到自己也喝多了,嫂子今晚是不能待在傳達室裡了。”少安說道

“那待在哪裡,夜裡這麼冷,不在屋裡待著會生病的。”我急切地說道

“待在你鋪上啊反正你們是夫妻嘛,怕啥?”少安壞笑著說道

“我鋪上?可是我···”我害羞的說道

少安好像看出了我的猶豫,便追問道:“你什麼,難道你真的害怕啊。”

“噓噓,小聲點。”我警惕地回過頭,瞥了一眼待在屋裡的紅衣,其實我生怕讓她看到自己害羞的一面。

“誰怕啦!,睡就睡。”我躊躇片刻後激動地說道

“對嘛,嫂子夜裡湊活一宿,明天一早就送她回家。”少安笑著說

“對對,就屬你小子聰明,好啦,很晚了,你也該去睡了,明天一早還得趕工呢。”我一邊把少安推向宿舍一邊說道。看著少安走遠的身影,再看看屋裡的紅衣,我不禁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上工以來的所有疲勞一下子就感覺不到了,身子反而比先前清爽了許多。

“可能夜裡你要和我待在一塊,行嗎?”進屋後,我沒敢看紅衣的臉,只是低著頭,盯著爐子的火焰小聲地問道。

此時,屋裡一片寂靜,只有火焰的光芒在幢幢晃動。顯然紅衣沒答話,我忍不住抬起頭朝她看去,但生怕自己的目光和紅衣的對上。

紅衣也是一聲不吭地低著頭,突然輕輕地說了句“嗯”,我就當她是答應了,心裡既高興又緊張。

我馬上帶紅衣來到睡處,劃燃一根火柴,藉著微弱的光線大體看了看情況。很明顯,這個鋪位只能容一人平躺,兩個人睡得話側身躺著還勉強可以,但需要找些粗布堵住簾子的間隙。一切準備工作都已就緒,終於,我在一番思想鬥爭後把紅衣抱上了床,我們側身而睡,相面而擁。

那天夜裡我問她,我這樣抱著你,你怕嗎?她說不怕,她說從我抱她上床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的女人了,還說這輩子只要我一個。

因為路途遙遠,次日一早,三叔和紅衣就騎馬回去了。說來也巧,自從紅衣來過工地後,天氣狀況就逐漸好轉起來,一直到我們如期完成任務的那天,再也沒有傾盆大雨,狂風不止過,生病的夥伴們也慢慢康復了。

我們看著紅紅的太陽,在東方冉冉升起,熱騰騰的好像剛出爐的餅。大夥一高興又唱起了村裡的民謠:“最紅啊是太陽的紅,衣服啊是補過的新————-”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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