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大獲成功之後，導演盧卡·瓜達尼諾 選擇了一條不是很討好的路，就是翻拍了達里奧·阿基多1978年導演的恐怖片《陰風陣陣》。但瓜導顯然不能滿足於僅僅是翻拍舊作，從成片來看，瓜導對於這個題材有著更大的野心和更多的想法。
1977年，聯邦德國。女孩蘇茜慕名來到德國一家知名舞蹈學院進修舞蹈，劇院臺柱子布蘭科夫人十分看重她的才華，並細心調教。學院中經常會有女孩神秘失蹤，這引起了蘇茜的室友薩拉的注意，經過調查後發現這所光鮮亮麗的學院實際是一座巨大的女巫巢穴，一場神秘的獻祭儀式正在等待著蘇茜。
1、歷史背景：德意志之秋
從將影片的背景設立在1977年這一特殊的年份這一點，瓜導的政治野心就已經顯露無疑。1977年，對於德國來講正是多事之年，這一年裡發生了德國曆史上著名的“德意志之秋”。德國聯邦總檢察長和兩位下屬在公車上被刺殺，德國前恐怖組織紅軍派聲稱對此事負責。該恐怖組織一直聲稱要消滅階級差異，擊碎腐朽的資本主義，不斷在柏林街頭製造槍擊事件，聯邦政府甚至在街頭出動了坦克來維持國家安定。
影片的開頭，城市街頭的遊行場景正對應了歷史上的德國。瓜導將這種政治因素帶入，不僅僅是因為想要營造強烈的時代感，而是他想要更多的政治表達。
學院門口長長的柏林牆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聯邦德國“自由派”的標語，這看來似乎是時代的印證，但也潛藏了瓜導的基本政治觀點。地板上與紅軍派的標誌極為相似的巨大圖騰、幻想中破碎的鏡子、餐桌上用叉子自殺的女巫，無疑都指向了“紅軍派”這一恐怖組織。
影片中女巫馬庫斯以“嘆息之母”名義，為自己募集信徒的行為，完全就是歷史上這一恐怖組織以共產主義為名，行破壞民主之實的本質的重現。瓜導在最後的Mindfuck中，讓神母出現迴歸，在我看來更像是表達了對披著共產主義外衣的恐怖行為和對真正階級平等的共產主義的嚮往。
2、新浪潮與共產主義、女權主義
從這裡來看，瓜導與歐洲電影新浪潮的電影大師們有著一脈相承的理念。戈達爾在《中國姑娘》中曾經毫無保留的表達出對毛澤東主義的崇拜，而瓜導顯然受到這些影響。故事的支線中，妻子離家之前的故事，很像《卡賓槍手》的男女反轉版本，而離家之後的故事，又有點像瓦爾達《天涯淪落女》的片段截取。
法國新浪潮那一批年輕的時候把《毛選》背的滾瓜爛熟的導演，都以一種若隱若現的方式出現在了《陰風陣陣》中，隱隱約約的透著一股迷影氣味。
相比於對共產主義明裡暗裡的褒揚，瓜導對新浪潮和女權主義思想則繼承得更為直接。在歐洲的性解放運動中，男人是一個很特別的詞，因為性解放中包含了女性，後面又逐步包含了LGBT群體以及所有的其它群體，唯獨不包含男人。性解放運動將男權樹立為與女權對立面的事物，主張破除男權、父權，
真正意義上解除男性對女性的壓制。電影中，隨處都是女權主義的影子。在影片的開始處，蘇茜走過柏林牆下，我們可以看到牆上寫著明顯的大字“freiheitfur”，意為“自由之雞”，這是歐洲女性的性解放運動提出的口號之一。
在蘇茜家的牆壁上也掛著名言“母親可以替代任何人，但卻無人能取而代之”，這是西方社會女性在反抗父權壓制，反其道而行之強調母親的作用時，說出的一句名言。
影片的前半段對於女性的解放主題的表達與對共產主義的支持一樣，是潛藏著的，而且是通過無處不在的符號。但到了中段，薩拉誤闖進女巫們的辦公室，環視屋內的陳設，我們看到大量的象徵女性生殖器的藝術品，以及女巫們脫下警察的褲子開始褻玩男性生殖器官的畫面，這種站在女權主義者角度對男性的公然褻玩，開始變得越來越明顯。
直到最後的Mindfuck，尋找妻子的老人全裸著被丟到祭祀儀式上面，懺悔曾經的罪過，女權主義的渲染在影片中達到了一個頂峰。
3、法斯賓德：鏡子、空間和色彩
德國新浪潮重要導演萊納·維爾納·法斯賓德曾經在與御用女主瑪吉特·卡斯滕森的一次對話中，明確地表示出對女權主義的力挺。並且他表示，女性的獨立應該是一種完全不依賴男性的完全獨立。
瓜導的電影裡，主要角色中完全沒有男性演員，就連老者都是由飾演布蘭科夫人的威尼斯影后蒂爾達·斯文頓分別飾演。似乎在表示，在女性作為掌權者的的局中，完全不需要任何男性角色。
法斯賓德在《十三個月亮》中曾經表現了為愛變性的英俊小夥被始亂終棄的故事。而有趣的是，斯文頓的反串出演，似乎也暗合了《十三個月亮》中的LGBT情節。
瓜導曾經在採訪中表示，“法斯賓德對於我來講是神聖的”。甚至於在影片中，還特別邀請了法斯賓德的妻子英格麗·凱文的飾演其中一名女巫，以此來致敬法斯賓德。所以我們可以理解為，瓜導與法斯賓德的觀點和靈魂應該是一致的。
而我們都知道，法斯賓德是戈達爾的第一大粉絲。他對於紅黃藍三原色的運用，基本都承襲自戈達爾。甚至於在影片《中國輪盤》中，法斯賓德還千方百計的邀請到了戈達爾的老婆安娜·卡里娜來飾演女一號家庭教師。而在《陰風陣陣》中，蘇茜最後的反殺又與《中國輪盤》中家庭教師的控制全局最後反殺如出一轍。
《中國輪盤》
而在攝影與美術上，很多場景都明顯帶有法斯賓德的影子。最後Mindfuck裡，整個地下室都被染成了紅色，完美致敬了《恐懼吞噬靈魂》中的酒吧場景，將兩個人的情感交流探戈舞變成了一群人瘋魔一樣的舞蹈。
《恐懼吞噬靈魂》
法斯賓德影片中對鏡子的運用是他最明顯的特徵，而舞蹈室的鏡子毫無疑問是《寂寞芳心》、《世界旦夕之間》中對鏡子光線折射運用的手法升級。鏡子的無限空間效應，在《陰風陣陣》中得到了延展，類比於《世界旦夕之間》中多層次世界的展現，而其女權主義的內核，又與《寂寞芳心》有著一脈相承的延續。
《世界旦夕之間》中碎裂的鏡子
《寂寞芳心》
恐怖片《陰風陣陣》在瓜導的手中，變成了一個類似於《潘神的迷宮》一樣的充斥著各種隱喻符號的電影。與其說是一部恐怖片，不如說是一部夾雜了瓜導大量個人表達的作品，解讀這樣龐大的信息量，並不亞於我們去解讀《水形物語》、《潘神的迷宮》等奇幻片。它所承擔的文本厚度，也遠遠高於小清新的前作《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我只解讀出了其中的一部分內涵，更多的含義還要自己去電影中發現。
銳影Vanguard編輯 | 致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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