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努力獲得領導批示,不是人文學科發展的方向

陈平原:努力获得领导批示,不是人文学科发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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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華讀書報(ID:zhreading),採訪人:王燁、陸豔,受訪人陳平原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本文原題為“人文學科學生評價的7個問題”。

“我不相信刊物的級別問題,好的雜誌有很嚴格的評審制度,它會把不好的文章卡住,但是也會把稜角鮮明的東西卡掉。”

Q 您認為發表論文的數量在學術水平衡定中應該佔多大比例?

陳平原:這兩者之間是有關係的,數量太少不合適,太多則沒必要。我當年做系主任的時候定了標準,每年統計時,發表多少篇以上的不算。只希望大家一年能發一篇正式論文,且不要求核心期刊。因為作為學者,長久不寫論文是有問題的。而且,

人文學科很難有一篇論文定乾坤的。專業不一樣,如研究當代文學能寫很多,但有的專業,比如音韻學,一年能寫一篇就了不起了。

此外,之所以不強調核心期刊,是因為評審刊物的制度,在我看來有問題。學術界其實有自己的看法,哪些雜誌比較好,大家心裡是有數的。為了保底,我做系主任的時候,定了幾十種大陸、港臺以及日本的學術雜誌,鼓勵大家投稿。英文雜誌沒必要,因為學校已有獎勵了。

我為什麼另起爐灶?因為現有的評價體系存在一些問題:

第一,集刊沒進來。很多集刊專業性很強,學術水平高,但它不在評價體系裡面。第二,我不相信單位級別能夠決定雜誌級別,雜誌級別決定論文質量那一套。所謂特級、一級、權威雜誌的劃分是有問題的。就拿《中國社會科學》來說吧,他們有很嚴格的評審制度,會把不好的文章卡住,但也會把特立獨行、稜角分明的東西卡掉。你看最近二十年,對整個中國學界有巨大影響力的論文,有多少是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的?反而有些民間性質的學術集刊,能保證特立獨行、前沿性的思考和表達。所以,我

更看重作者和論文,以及學界的反響,不太相信雜誌的級別。

重不重雜誌,看什麼樣的雜誌,以及他們選聘的評審專家。理工科論文有影響因子作為判斷的依據,但也不是絕對的。人文學的情況更復雜,好論文不見得發在影響因子最高的雜誌上。用圖書館學家的眼光與方法來引導學術,不是一個好的思路。

“人文學科的轉引率可作為參考,但價值不大。”

Q 您認為人文學科的論著被轉載率和引用率有多大的價值?

陳平原:不能說沒關係,但是關係不大。現在有的雜誌明言,要在本雜誌發文章,最好引用我們雜誌的論文。

這裡有幾個問題,第一,很多專業性很強的領域和話題,因為你做得很好,一錘定音,把問題都解決了,人家不跟著做,也都不引用。反而是那些爭議性很強的,大家都引,或拿來當批評對象。所以,

正引、反引、詳引、略引是不一樣的,但計算機並不能解決這麼多的問題。人文學著作的引用和自然科學的引用不大一樣。但我承認,這個指標可以列為參考,因為人文學的領域很廣。如語言學這方面做得比較規範,引用率很重要;而做文學的,普遍不太愛引用別人的話。有的專業喜歡天馬行空,有的專業則強調知識積累,這是不一樣的。

“職稱評審中,第一,要取消名額制;第二,要改內部評審為外部評審。外部評審,可以通過匿名評審和學校保密兩方面來避免人情壓力。”

Q 關於學術委員會的構成,除了學校級別的學術委員會,下面應該到幾級學科?

陳平原:北大基本上是以院系為單位組織學術委員會,有的院系有兩個一級學科,如歷史系;當然也有自身學術水平不夠,須與其他院系合組學術委員會的。但說到底,只要是內部評審,表面上尊重專家,其實還是不夠專業。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使是正常狀態,也會

嚴重受制於人情。

Q 您認為網絡、電視等媒體的關注度,是否可以用來為人文學者的影響力加分?

陳平原:沒有關係,而且不應該。你願意上電視,沒有問題,但除非你是做新聞傳播研究的,如果不是的話,粉絲不能成為評價標準。現在的問題是,中國大學的人文學者,參加大眾媒體活動,相比其他國家要多得多,獲得榮譽、名聲也更容易。但主要問題不在這,關鍵是教授評審制度很難改變,一般都是大學人事部門下達名額,然後院系學術委員會做評議。所以,對你的整個評價,是你在系裡面的名聲、人際關係以及教學科研等一大堆因素綜合在一起。

在國外或港臺大學,不是這樣的。到時間了,你願意的話,我給你送出去評審。主要評審你的論文和著作,論文是怎麼樣就怎麼樣。但這前提是保密,如果有人不服氣,學校只給你看評審的結論,你無法追問是誰評審的。而在中國大陸,都知道誰在評審你。所以大陸的整個評價體系,

客觀上成了內部評審。我常說,一定要改內部評審為外部評審,否則,很容易讓人情代替學術。

我們的職稱評審有兩個嚴重的問題,第一是名額制,在歐美大學沒有名額的說法,只問你合格與否。這個制度不改變,每年同事之間的競爭會非常殘酷,久了就會變形,各種下三濫手段就會出來,導致人際關係成為必須時刻經營的東西。這對於全心全意做學問的人非常不利。會鼓勵這麼一種風氣,也做一點學問,但花很多精力在人際交往上,從而嚴重限制了中國大陸學術水平的提升。

所以我才再三說,第一,要取消名額制;第二,要改內部評審為外部評審。若怕標準不同而導致放水,可以讓若干名校組成聯盟,我們互相評審,用這個辦法,是能解決弊端的。否則,那些學問好而不擅長經營人際關係的人,在這個環境裡,是很難評上的。

這個制度之所以難改變,可能是權力問題,學校不怎麼願意放權。還有就是教授的比例問題。但這本來不應該是問題的,美國越是好大學,教授的比例越高,他們並沒有比例限制這一說法。

Q 外部評審怎麼避免人情壓力?

陳平原:第一是匿名評審,第二是學校保密。這不應該由院系來操作,應該由大學的相關部門來操作。主事者簽訂保密協定,洩密會被開除。

作為申請人,你有權提供一個名單給他們,選哪些,他們來定;最後收回來的評議,如果有強烈爭議的,可以另外找人。如果不是的話,主事者不可能改變這個結果。這套制度在國外玩得很熟,誰觸犯這個制度,是會被趕出去的。但是在中國的大學,既不能真正尊重外部評審,也無法保密,這個制度做起來就比較困難了。

參與這種評審,一般是沒有報酬的。但比如哈佛大學選聘講座教授,看得上你,才請你來做評審,這是一種榮譽。所以,不是錢的問題。不管有沒有評審費用,即使有也不多,教授們也都會認真做的。對大學來說,選上一個好學者,是管二十年、三十年的,所以值得投入精力。而且,好大學的著名教授,你在這個位置上,就有

義務做這個事,所以,不會計較錢的事情。

“我不覺得項目經費與學科水平有直接關係。以金錢來衡量學者和成果,在我看來,是很不準確的。”

Q 重大項目申請獲批,能否真正體現該學科的學術水平?

陳平原:我不覺得項目經費與學科水平有直接關係。我常說,人文學科如此拼項目是不對的。因為,給錢不一定就能做出好學問。經費和學問是兩回事,在很多人那裡,甚至是沒有任何關係的。項目經費對於社會科學和理工科特別重要,但對於人文學科的意義不是很大——除非你做大規模的社會調查、資料蒐集等。

現在很多大學評教授,已經從研究成果退到了研究計劃。我們以前看你的科研成果如何,不問你得到了多少錢,哪裡來的科研經費,也不追究整個運作時間的長短。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變成了“計劃學術”

,一開始就告訴你幾年完成,準備寫幾章,需要花多少錢,將來成果是什麼樣子。以金錢來衡量學者和成果,在我看來,是很不準確的。

我不反對年輕學者積極申請課題費,但你拿到了,必須心裡明白,這跟學問本身並沒有多大關係。必須等課題完成,著作出版,且得到學界好評,這才可以挺直腰桿。

Q 您覺得學校或國家的科研經費分配和投入,能否反映學者的學術地位?

陳平原:我反對用得到多少經費來看待一個學者。評判學者,既要看他的學術成果,也看他的教學情況,唯獨拿多少錢不重要。而目前的狀況是,科研經費在評估體系中起了太大的作用。有些擅長編列預算做大項目的,把很多年輕學者拖進去,把一屆屆博士生、碩士生也拖進去,弄不好,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呀!我們培養博士,是希望他們訓練有素,獨立思考,將來才能走出一條新路。若都投進了老師的項目裡,以後他們畢業了,怎麼可能獨當一面,迅速成才?博士論文是通過了,但出去以後怎麼辦?他不太可能有獨立發展的空間和能力的。正因此,我

不太喜歡“領軍人物”這個詞。“領軍人物”已經內在地規定了你必須號令天下。作為人文學者,我更喜歡“獨行俠”,千里走單騎。

學科不一樣,一個好的哲學家、文學家、史學家,不需要很多幫手,也不需要很多課題費的,關鍵是心境、時間及空間

“希望各個專業有青年學術獎,可以規定參加者的年限,組織有公信力的專家,來幫助選拔。”

Q 國家社科優秀成果獎等獎項能否體現學術水平?

陳平原:在中國目前的評價體系裡,教育部頒發的人文及社會科學著作獎,是最重要的。任何一個評獎,都可能是有問題的。但相對於其他評獎,這個獎項的評價標準比較嚴格,也大致公允

。但有一個問題,為了管理方便,教育部規定每個大學要推薦多少著作參加評獎。這樣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因名額限制,年輕老師上不來。若校門都出不去,年輕人很難進入全國性的競技舞臺。有感於此,從去年起,我全面退出此類評獎,因不想成為年輕人往上走的障礙。

所以,請記得,評上的著作大都不錯,但不見得是最好的。第二,因為著作是各個學校推薦上來的,評委有義務為自己的大學爭取。每年到了那個時候,重要獎項和重要基金評審,若請你參加,學校會懇請你不要推辭,因為你在場,會有比較好的效果。所以,有時候會評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書,那就是由於各方妥協的結果,說得不好聽,是各個名校在“分贓”。還有一個技術性因素,評審的時間很短,書的數量又很多,評委只能勾選熟悉的名字。

Q 您覺得如下想法是否可行——成立一個頂級專家團,將他們幾年內所看到的好的論文、著作,尤其是年輕人的論著,列一個推薦榜單。時間久了會形成公信力和權威力。以後可以根據這個榜單,作為其他高校挑選人才時的依據?

陳平原:教育部曾組織評審全國優秀博士論文,而且給予重獎。在我看來,效果並不好。博士畢業5年後,那時候影響出來了,評獎才比較可靠。不然,單靠答辯期間的互相推薦,那是不作數的,也很容易被有心人操縱。

希望各個專業都有很好的青年學術獎,規定一個年限,多少歲以下,他們的著作或論文可參加評審,然後組織有公信力的專家,來幫助選拔。只要拿到這個獎,就等於得到學界的認可,以後發展比較順利。困難在於,博士畢業找工作,那時候還來不及出大成果,也沒有此類獎項可以“擔保”。

Q 有些年輕老師講課好、學問也好,但是論文項目等硬指標不夠,所以無法升職。像這樣的情況有什麼好的方法來解決嗎?

陳平原:若真這樣,學術委員會可以敲定。特殊人才

,必須有著名專家推薦,且必須通過學術委員會來判斷。論文數量少,但質量很高,那就請這個領域國內外最著名的教授來做鑑定,學術委員會若相信這個鑑定,那就報上去。院系以及學校的學術委員會,必須有這個擔當。但這個權力不能隨便或經常使用,理由必須十分充足,經過慎重考量才能使用。

“學術會議一旦成為評價標準,就要求統計,一統計就會成為流水線作業,會喪失原來學術會議的意義。”

Q 院系主辦學術研討會能否可作為衡量該學科發展水平的指標?

陳平原:如今各個大學經費充足,組織國際會議已是家常便飯。看學術水平,與是否開會關係不大。但是,評判院系和評判學者,是兩個不同的標準。若評判院系,組織很好的學術活動,當然應該加分。但評判學者,就不應該這樣。現在國內外學術會議很多,不能說多參加會議的,學問就一定大。認真籌備的學術會議,確實可催逼你做研究、出成果。但一旦成為評價標準,就會要求數字,

一統計就會成為流水線作業,喪失原來召開學術會議的意義。

以前我們很重視參加學術會議,可現在會議太多了,會場越來越鬆散,很多學者並不認真對待,變成以交友、聊天及旅遊為主。

Q 參加政府決策諮詢會或者報告獲得批示能否提高學術聲譽?

陳平原:取決於你的專業。社會科學需要儘可能介入到國家政策的制定中,人文學科卻不是這樣。努力獲得領導批示,我不覺得是人文學發展的方向。

“如果把學生的指標帶進來,容易變成學界和權力的互相勾兌。學生的成就可以統計進來,但在職生不能算入其中。”

Q 著作、創作、譯書、編書,是否都應該納入考察範圍?它們各自的權重應該是多少?

陳平原:編書算不算,要看學術分量,有的書沒有多少內涵,有的書卻編得很認真。除了你說的這些,還有古文獻專業的業績如何統計。有的校勘很重要,可以當著作,有的就不行,這個必須尊重專業評判。翻譯也是這樣,不能一概而論,若翻譯學術著作,而且是比較艱深的,還有學術性註釋的,那當然是學術成果。

一般來說,翻譯文學作品,尤其是暢銷書,不算你的學術成果。在大學教書,文學創作也是不算學術成果的,這點大陸與臺灣不一樣。在臺灣,著名作家要轉型當大學教師,必須讀博士學位,而且從助理教授做起。大陸高校為了裝點門面,喜歡聘名作家,而且一聘就是教授,還不用上課。

Q 學生的成就是否也能算進老師的個人成就,成為一個評價標準?

陳平原:這要看是什麼樣的學生。最近二十年,各大學紛紛開始招在職研究生,目光遠大的教授,

專門招領導或名人。有一個大學教授很得意,說他不招副廳級以下的學生。除了政府官員,還有社會名流以及企業家。若你將此統計在內,就很容易演變成了官學或商學之間的互相勾兌。教授有了很多地位很高的政界、軍界、商界、學界以及文壇的在職研究生,而這些本來就出名的學生,反過來烘托了教授的光輝形象,此風不可長。

我的建議是,若統計學生業績,在職生不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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