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啥是佩奇》

我看《啥是佩奇》

一不小心,《啥是佩奇》刷屏了。我數了數,在朋友圈裡出現了不下三十次,確實很厲害。要知道,視頻刷頻的難度比文字大得多,看視頻必須打開聲音,而且不方便切出去再切回來,要讓人看完一部7分多鐘的視頻已經很不容易,還要願意轉發,就更是難上加難。這樣說起來,《啥是佩奇》真的很了不起。

如今,凡是動靜大一點的玩意兒,總是會跟上許多描述和解釋,慢慢也就模糊了我們本來的記憶。《啥是佩奇》也是這樣,我看到後面的解讀文章,大部分都在不厭其煩地闡釋“它感動了無數人,巧妙命中了兩代人的代溝,命中了城鄉的隔閡”。不可否認,這部視頻能刷屏一定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我同時也清楚記得,許多人轉發的評論並不是“感動”,許多純粹是轉發,或者評論“好玩”、“有意思”。同時我也發現,只有一線城市的朋友最喜歡轉發它,三四五線城市的朋友很少提到它,甚至提到了也不感興趣。

我一貫認為,事情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世界上也不應當有唯一的解釋和評價。所以在一邊倒地以“溫情、代溝”解讀之外,多聽點不同的看法也不是壞事。

我看《啥是佩奇》

在我看來,《啥是佩奇》刻意強調喜劇的成分,與現實的偏差是比較大的,從兩個點上可以集中體現出來。

第一個點也是整個故事的起點,老人玉寶在問孫子要什麼過年禮物時,在“佩奇”之後就聽不清楚了,之後手機天線就掉了,再也無法溝通。然後,引發出老人費盡周折尋找佩奇的故事。可是按照慣例,如果聽不清楚,應當再仔細問問清楚才對。老人本來也很重視給孫子的禮物,就更不應當盲目猜測。

如果小孩說不清楚,問問大人也是可以的。如果自己的手機天線掉了信號不好,借別人的手機打電話也不是什麼難事,如今話費也很便宜了。但是,老人就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下盡力尋找,最終拿出了自制版佩奇。這樣的安排,當然很具有戲劇效果,但不符合常理。

第二個點是老人的兒子,快到年關了開車來接老人進城過年,這本來是好事。在父子二人見面的時候,還有一段對話:“那你為什麼不說清楚(要帶我進城過年)?” “你這個電話又打不通”。這就更不合情理了。從影片來看,老人本來就是獨居,如果電話一直打不通,作子女的應當非常焦急才對,尤其是願意接老人進城過年的子女,一定是很有孝心的。即便趕不回來,起碼可以找鄰居問問情況,幫幫忙儘快解決問題。可惜,視頻裡這位兒子似乎並沒有這樣做。

我看《啥是佩奇》

當然,這本來只是一部宣傳視頻而已,不值得拿現實邏輯去嚴密較真。這個觀點我認同,但是從這部視頻引發出來的不少評論的觀點,我很難認同。

我看到最多的一類評論,其腔調是這樣的:父母養育了子女,子女並不天然虧欠父母。子女成年之後就會自己獨立,有自己的選擇,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這時候父母不懂得放手,關愛反而就會成為障礙。可惜,中國的許多父母並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才造成了這麼多的矛盾和悲劇。

在我的朋友圈裡,有好幾位朋友都轉發了這樣的評論。我相信,轉發多半是因為有共鳴,有自己的苦楚和無奈。但是對我來說,首先想到的是三年前和一位英國朋友的對話。這位朋友出身普通家庭,牛津大學畢業之後來到中國。

你為什麼來到中國呢?噢,主要是我想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中國文化,和你們英國的文化,很不一樣吧?是很不一樣,但我最想看的並不在這裡。
那麼,你最想看的不一樣在哪裡呢?是這樣的。我們都知道,中國的經濟發展的很快。對一個國家來說,經濟當然可以快速發展,但社會本身無法快速變化,社會的變化節奏跟不上經濟發展速度的時候,就會出現許多現象。我想近距離觀察這些現象,知道人們的感受和想法。
你剛才說的話裡,經濟是“發展”(develop),而社會的“變化”(change),但社會不也是應該越來越文明、越來越高級嗎?這種觀點我不贊成。經濟發展是可以用客觀指標來衡量的,社會是一個複雜的現象,不能簡單用文明、高級來形容。我認為,越文明的社會,應當越多樣化,越包容。

噢,那麼我們談個具體的事情,聽聽你的意見。比如經濟發展了,許多人的技能被淘汰,生活無所依託。現在中國有很多人說,這些人“活該”(deserve it),因為他們沒有生存能力,不懂得提升自己。你怎麼看這個問題呢?這種說法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社會的文明程度應當是能保證人的基本生活,經濟和科技的發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努力趕上的。比如老師,他們辛苦教了很多年書,因為忽然換了教育理念或者教育體制,他們年紀大了跟不上,就讓他們失業,然後說“你們活該”,這是很荒謬的。
好,老師的例子我認可。我們換個職業,比如工人,總是守著原來的技能,結果被淘汰了,你怎麼看?你看今年不是特朗普被選上了嗎?支持他的很多都是落魄的白人藍領,雖然我也不喜歡特朗普,但我認為,被淘汰白人藍領的選舉權是無可厚非的,他們的基本權利應當得到保障。
好吧,我發現矛盾了,我們這裡許多人挺欣賞特朗普,同時一點也不同情自己國家被淘汰的藍領……

從這次對話以後我才發現,我們身邊矛盾的地方不只是特朗普這一點,而是到處都有。簡單拿《啥是佩奇》的評論文章所代表的代際溝通態度來說,矛盾就不少。

比如許多人信誓旦旦要“對人首先要有耐心,然後才能有愛心”,對身邊人其實就沒什麼耐心;許多人言之鑿鑿“互相的基礎是多接觸”,對身邊人其實就沒什麼接觸;許多人口口聲聲“對不同觀點要理解來龍去脈”,但對身邊人就是不習慣問來龍去脈,簡單一句“你怎麼不懂道理”就打發了;許多人深諳“不要在背後說人壞話”的道德守則,卻喜歡在背後大肆議論身邊人的種種“落後”;許多人堅信“凡事只要動腦筋就總有辦法”,但遇上身邊人的問題就早早投降……

有時候,這種反差到了誇張的程度。曾經見過一個信教的朋友,前一天還在虔誠默唸“神愛世人,世人要彼此相愛”,後一天就橫眉冷對各位家人,簡直讓我懷疑,宗教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大的感召力。

不說宗教,回來說科學。心理學實驗已經證明,人都不喜歡“認知失調”的狀態,哪怕真的是“說一套,做一套”,也一定要給自己找個例外的理由。面對這麼多矛盾,大家到底如何解決認知失調的問題,尤其是受過“精英教育”又深受“落後文明”困擾的各位如何解決——這個答案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問(問了也不愉快)。雖然,我一直想知道。

我確信的是,不要過多相信文藝作品,尤其是流行的,以吸睛為目的的文藝作品。已經有無數小說和電視劇在不厭其煩地細緻描寫“傳統大家族裡亂七八糟的矛盾”,似乎這就是百分百的真相。但這幾年來我認真讀了些自傳和回憶錄,發現不少傳統大家族裡也是並非一天到晚勾心鬥角。前年我讀了趙元任的妻子楊步偉女士的回憶錄,楊女士就寫到小時候在家裡接受祖父、養父、生母、姐姐的親切而不嬌溺的寵愛,見證了長輩如何處理矛盾時兼顧情理和公正,讓大家都福氣,都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每次讀完這樣的書,我總希望這樣的書能多一點,再多一點。因為它們能告訴大家,世界不是隻有一個模樣,生活還有各種各樣的希望。

回到我的老本行,身為軟件開發人員,我相信許多事情的道理是想通的。如果你遇到問題,當許多人說“就是這樣的”、“沒有辦法的”的時候,人云亦云、就地服軟是一種選擇,但仔細讀讀規範,想想設計的初衷,再找找優秀實踐,或許會發現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呢。

P.S. 就在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我發現我的朋友,同樣身在IT行業的徐宥(Eric. Xu)也有類似的觀點,我挺同意他的觀點。經過同意,我把他的話附在這裡:

文章的主要觀點是“許多父母不知道愛自己,無條件愛子女失去了自己的獨立自主性等等”。用現代(個人)文化的語言和思維框架去指摘東方(傳統)文化下的人倫習俗,固然能夠獲得降維打擊的快感,然而終顯得沒有同理心。
智人的愛的表達是深刻受文化和社會影響的。以”五種愛的語言”為例(一個純現代的框架)在“禮物,時間,嘉許的語言,服務和愛撫”五種語言裡,東方的父母少愛撫和嘉許,多時間,禮物和服務,折射的是內斂的表達能力(不管是語言還是身體)。這是文化相關的,整個東方文化就內斂。
西方父母在嘉許和愛撫上的確比東方更多。但理解自己的愛的語言比羨慕別人家的愛的語言更有價值。
不管表達方式如何,愛在不同情境下的表達方式不能簡單的用自由意志的“選擇”二字簡單化。
如《我是佩奇》裡的大棗蘑菇,不能苛求說大爺應該“選擇”不去採集這些特產。電影《阿甘正傳》裡有一個小細節。媽媽為了阿甘能上普通小學(而不是為低智商學生準備的特殊學校)懇求校長,最終選擇和校長睡覺。這還是在非常保守的美國南方的故事。沒有道德家來指摘說阿甘媽媽不該犧牲自己等等。阿甘媽媽的愛的表達管他人何事?

一概論之,說父母該怎樣不該怎樣,在自己和子女間平衡等等,把平衡的責任完全闡述成了一個個人選擇,彷彿所有的父母都可以選擇多愛自己一點,選擇少在子女身上花點時間。這就把人倫親情的表達方式變成了父母成功學,彷彿他們早應該讀本書,然後選擇不一樣的行動一樣。這是沒有同理心也不顧社會文化背景的切入角度。
個人認為,有建設性的角度應該是探索互相的內心。父母在想什麼,顧慮是什麼,習慣的愛表達方式是什麼?我在想什麼,顧慮是什麼,習慣的愛的表達方式是什麼? 在人倫親情上,更多的是理解和溝通。
如果一方需要補課,另一方也需要同時補課。溝通是雙向的,互助的,不是單向的,父母(或子女)一方需要單獨上額外的一節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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