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泪,从紧闭的眼中流下,伴随着一声迟来的……

亚平很少与继父讲话,在他的记忆中,继父的出现,是导致父母离异的凶手,甚至那个因还不起赌债而自尽的父亲的死,都归结于他。

亚平的继父是个蹬三轮车的车夫,亚平从不让他来学校找自己,也从不叫他爸爸,他觉得这个总是肩上搭条毛巾的灰溜溜的汉子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上二年级时,一次冬天,下着倾盆大雨,坐在教室里的亚平看见了窗外打着伞既焦急又怯弱的继父,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他脑中。

放学铃一响,亚平猛地冲出教室,他抢过继父的伞,头也不回地跑入了雨中,将继父一个人丢在了风雨中,他的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

那一次,继父病了很长时间,病好后,他卖了三轮车,去工地上做苦力,他不怪亚平,只是望向亚平的目光,常复杂又小心地闪躲着。

亚平五年级时母亲去世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也没能挽留住死神带走母亲的脚步。

此后,亚平与继父一起生活,他对继父的隔阂因妈妈的离去,又增添了一分。他觉得,如果继父有足够多的钱,妈妈,也许就不会走了,而继父,望向亚平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愧疚与自责。

他们之间的话更少了,不知从哪天起,继父每天早上,总是在他放学前,将一小把沾满泥灰的零钱放在饭桌上,偶尔,还带回一两串亚平最爱吃的葡萄。

一次,亚平与同学走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远远的,他看见满身泥灰的他从工地旁的垃圾桶里,翻出一块别人丢弃的馒头。他用嘴吹了吹,又用手拍了拍,小心地剥掉馒头外面的一层皮,就着街边的自来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满脸的胡茬,随着咀嚼上下摆动着。“亚平,那不是你爸嘛!”在同学的哄笑声中,他红着脸冲到他跟前,扔掉了他手中的馒头,并在他吃惊的目光中,狠狠地说了句“恶心”那一次,远远地,他看见他哭了,亚平的心里第一次有了酸溜溜的感觉。

从此以后,继父看他的目光,变得小心翼翼。

后来,他上了中学,高中,大学……但从未叫过他一声爸爸。再后来,他工作了,而他,老了。

继父开始依靠亚平生活了,亚平烦他,厌他,嫌弃他,但总觉得心中,有一块磨不去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老人手抖,用木碗吃饭,他老了,吃不动了,每次就只盛半碗饭。亚平想和他说,吃得慢没关系,多吃点,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亚平娶媳妇了!老人跟着搬进了新家,偷偷捡起了垃圾卖钱,亚平知道后冲他狠狠地发了通火,赌气将继父推搡到门外,“咚”地一声关上了家门,但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继父。

在停尸房见到老人的时候,他安详地闭着眼睛,这是亚平第一次认真地端详继父。岁月,在继父的脸上,耕耘出深深的沟壑,粗糙的大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似乎,一辈子都洗不完的泥灰。他努力回想第一次见到继父时,那个汉子的模样,但他只想起了,雨中的他,工地上的他,自责的他,捧着钱的他,啃剩馒头的他,流泪的他。这些曾经的,他认为耻辱的画面,此刻却如冰雹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抱着头,闭上眼睛。

送继父来的小伙子告诉他,老人哭着捧一串葡萄过马路,用袖子擦眼泪时,没留意拐弯的一辆货车,老人被抛出了十几米远,倒下时,手里,依旧紧紧地抓着那串葡萄,到死也没松开。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葡萄,给我。。儿子。

两行泪,从紧闭的眼中流下,伴随着一声迟来的,爸爸。

墙角,一串带血的葡萄,孤零零地,躺着。

两行泪,从紧闭的眼中流下,伴随着一声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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