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獸:讓畫家指揮軍隊。
小石君:你們是魔鬼嗎?
戴進出身於美術世家,
他的父親戴呆祥就是位民間職業畫師。
但戴進起初卻選擇作首飾匠,
專業加工金銀製品,
而且及其成功。
少年時的戴進,
打造的金銀首飾風格多樣、工藝精美,
小小年紀便名噪一時,
一直幹下去,
混個富翁不是問題。
然而意外發生了:
某日他路過熔金鋪,
發現自己製作的首飾被人送進了鋪子裡熔掉。
這放在別的工匠身上也許不算個事,
但戴進扎心了:
我費盡心血打造的首飾,
最後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今人爍吾所造,亡所愛,此技不足為也。”
一聲長嘆後,
戴進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轉行,做一個畫家。
從收入頗豐、名聲在外的首飾匠,
到默默無聞、清貧寒苦的畫家,
這是一項艱難的選擇。
可他真的這樣做了,
從此,
繪畫史憑添了一位巨匠。
戴進的美術之路走得極苦,
但不得不說,
他在畫壇出名也是極早。
十八歲時,
剛轉行不久的戴進,
隨父親來到了京城南京,
做起了“南漂”。
誰知剛入南京水西門,
便碰上了“飛車黨”,
一船行李全被腳伕搶走。
一般人碰上這種事,
只得捶胸頓足,
最後自認倒黴。
然而戴進絲毫不慌,
要來紙筆,
當場潑墨揮毫,
把腳伕的樣貌原原本本地畫了下來,
—時技驚四座。
結果還沒來得及報官,
犯人就忙不迭來投案了:
東西還你,服了。
這位年輕人精湛的技法與冷靜的心理素質,
讓彼時南京的名家們也都噴噴稱奇。
自此後,
戴進的名號便傳開了。
戴進在南京城奮鬥了快二十年。
永樂遷都後,
他跟隨父親一起到了北京,
被授予“待詔仁智殿”的官職,
終於成為了有工資拿的宮廷畫師。
戴進:說起來還有點小確幸呢!
老叫獸:畫畫有風險,
小石君:創新須謹慎。
雖然進入宮廷,
但論地位,
戴大佬那時還是個渣渣。
明朝的畫壇,
並不是畫得好就萬事大吉的。
在最早的朱元璋時期,
畫家就是一個字:苦。
哪怕你成了宮廷畫師,
依然沒有卵用。
工資少不說,
身份還是合同工、“臨時工”,
官家隨時能讓你走人。
而且這工作還很高危,
一筆畫錯就會招禍。
洪武年間的著名畫家,
比如趙原、盛著、周位等,
最後都被朱元璋砍了腦殼。
到了永樂年間,
情況算是改善了,
待遇提高了,
國家給畫家解決了編制問題。
但唯獨不改的是規矩多,
從顏色到技法,
從內容到形式,
樣樣都有講究。
對於宮廷畫師們而言,
拿著朝廷的薪水,
就得聽甲方的,
誰要是不聽話,
照樣砍你腦殼。
再到明宣宗年間,
由於皇帝本人就是丹青行家,
因此非常重視美術事業。
畫師這個一度很沒前途的職業,
此時總算前途光明,
惹人羨慕。
但是,
對於表現好的宮廷畫家,
皇上會授給各類官職,
有的竟然可以做到省軍區司令(都指揮)。
讓畫家指揮軍隊,
這腦洞也不是一般的大。
難怪大明最後亡了。
然而隨著畫師們的待遇提高,
畫師隊伍中也混進了大批目的不純潔的人,
對於官位權利蠅營狗苟的爭奪自然也多了。
隨後相當多名聲在外的宮廷畫師,
也都把心思用在這方面。
到了最後,
地位高的畫師,
也都是些善於鑽營取巧的高官。
年輕畫家想出頭,
關鍵是既要聽話,
又能奉承,
至於畫技,
並不重要。
可這兩條放在戴進身上,
卻是哪樣也不出眾。
他本身就是個淡泊仕途的人,
唯獨視藝術如生命,
幾十年如一日,
只知低頭作畫,
從不抬頭看人,
更不會去拍馬溜鬚。
因此小戴—直很努力,
卻一直沒名氣。
據說,
戴進剛來的時候,
就被大家夥兒嫉妒了。
當時,
鎮守福太監向宣宗推薦戴進的四幅畫。
宣宗就喊來畫院的高手們一起評畫。
第一幅展開後,
在座紛紛到吸冷氣。
第二幅展開後,
大家紛紛說:不得了,畫得好,非臣可及。
但是當第三幅《屈子秋景圖》展開時,
就沒人吭聲了——嫉妒心開始蔓延。
宣宗很奇怪,
便問領頭的畫師長。
畫師長:
屈原當年是遇昏主而投江,
這畫上是屈原對漁父講話,
怕是諷刺當朝先祖貧苦出身。
宣宗一聽,
臉色變了,
但也沒吭氣。
而第四幅是《七賢訪雪》,
一展開就立刻有人嚷嚷:七賢過關,這是亂世之事,當斬!
於是宣宗勃然大怒,
不用戴進。
面對這種情況,
小戴也很絕望啊,
但他想來想去,
還是覺得問題在自己,
主要是自己畫技不夠6。
於是,
在這十多年的潛伏期裡,
戴進瘋狂苦練,
繪畫技藝取得了驚人的突破。
他博採眾家,
筆法極度精美,
推陳出新,
成為宗師級的大佬,
開—代新風。
而比起這些刻苦的探索,
同時期的官方繪畫大佬們,
毫無建樹,
甚至不斷退步,
表現可謂拙劣。
但“大師”們本事不大,
心眼卻小。
見到戴進畫技突飛猛進,
他們感到地位搖搖欲墜,
於是心裡打起了小算盤。
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大師”,
便是當時首屈一指的畫壇大師謝庭循。
明宣宗年間,
謝庭循已受封錦衣衛幹戶,
還有“武德將軍”的爵位,
堪稱畫壇頭牌角色。
但要論實際水平,
謝大師卻水得很。
戴進技藝突飛猛進,
謝大師看在眼裡,急
在心裡,
一直在找機會下藥。
老叫獸:此處不留爺。
小石君:必有留爺處。
很快就有了這樣—個機會。
明宣宗一次心血來潮,
打算辦個“書畫選秀”,
令宮廷畫師人人作畫,
然後在仁智殿評比。
這次的參賽選手裡,
就有時年四十歲的戴進。
在他眼裡,
這場皇帝突發奇想的活動,
便是自己鹹魚翻身的機會。
所以他使盡渾身解數,
施展胸中所學,
畫出一幅傳世名品:《秋江獨釣圖》。
而《秋江獨釣圖》也確實為戴進美術生涯的巔峰之作,
畫的是深秋江邊,
一位蓑衣老者獨釣寒江。
整幅作品立意獨特,
筆法精巧,
將深秋的肅殺與垂釣者怡然自樂的情懷呈現無餘,
其深遠的意境直追唐宋。
此畫—出,
舉座皆驚,
初選就評了第一。
送到仁智殿後,
明宣宗也極為驚歎,
連連賞玩不已,
並牢牢記住了戴進這個名字。
倘沒什麼意外的話,
半生默默無聞的戴進,
將從此飛黃騰達,
加官進爵,
搞不好也會封個大將軍。
但偏這時,
毒舌謝庭循來了。
謝庭循:“畫雖好,但恨鄙野。”
就是說,
這畫水平雖然高,
但品味不夠。
品味這種東西,
看不見,
摸不著,
自古以來就是給人找茬用的。
接著謝庭循又進一步暴擊:
畫中垂釣的老者,
竟穿著鮮豔的紅衣服。
紅顏色那可是官員朝服,
戴進讓—個釣魚的穿上紅衣,
這不是諷刺大明朝臣,
吃著俸祿不幹事,
跑到江邊去釣魚嗎?
這不是諷刺當朝政治昏庸,
賢者在野,
小人當道嗎?
實際上,
在傳統繪畫中,
紅色最難畫好,
戴進此畫中的紅色獨得古法,
他自己原本很是得意。
然而明宣宗一聽臉色就變了,
再仔細看一遍,
立刻勃然大怒,
要殺戴進的頭。
於是一代畫壇奇才開始了過山車般的隕落。
戴進聽到宣德帝發了“可斬”的御旨,
心中十分驚恐。
當晚,
他就和徒弟夏芷商量,
打算逃跑。
他們先去灌醉了慶壽寺的一個和尚,
偷了人家度牒,
然後削髮假扮僧侶,
倉皇出逃南下。
後來,
為逃避謝庭循的搜尋,
又一度隱姓埋名,
輾轉漂泊到雲南。
最後他回到老家杭州,
遊走於江蘇、浙江、安徽各地,
以畫門神圖為生。
戴進離開宮廷後,
境況越來越慘淡。
甚至後來女兒要嫁人,
窮苦的裁進連嫁妝錢都湊不出,
想拿畫換嫁妝也沒人要。
1462 年,
75歲的戴進,
懷著不朽的才華,
在貧病交加中,
告別了這個眼瞎的世界。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
正是這場大逃亡,
卻開創了明朝美術史的一個新紀元。
從40 歲離京,
到75 歲離世,
奔走各地的戴進,
不但留下了不朽的珍品,
更收下了諸多弟子,
對每—個求學的後進,
他都豪無保留,
傾要相授。
他的兒子戴泉、女婿王世祥,
也都成為—代畫壇巨匠。
而這些人共同組成的流派,
便是後來赫赫有名的江夏派。
看來,
這世界上任何偉大的開始,
都往往是艱辛和苦難。
小貼士:
戴進,字文進,又字文節,號靜庵,又號玉泉山人,漢族,浙江錢塘(今杭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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