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系列-谭嗣同:从“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说起

写在前面

初中学历史的时候,对谭嗣同着墨不多,也就戊戌变法一章提到“戊戌六君子”,谭嗣同为其一,慷慨就义。不管是公车上书,亦或百日维新,还是戊戌变法的主角都是康梁,而非谭嗣同。公车上书就不说了,谭嗣同对于科举的态度是“岂有此理”,自然不会出现在其中,此时他已开始“提倡新学,呼号变法”。百日维新时谭嗣同也受召入京成为“军机四卿”之一,其之前所著《仁学》为维新派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显然已经成为了维新派主力干将。戊戌变法失败,康梁出逃,唯谭嗣同以死唤醒四万万民众,将维新变法的意义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记得我当时另用钢笔在课本旁边重新誊抄了这两句诗,自此之后这两句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当然,并不知道还有前面的两句,今天我们就从这首《狱中题壁》说起。


大师系列-谭嗣同:从“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说起

狱中题壁

谭嗣同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这是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也是最为人称道的一个版本,此诗最早由梁启超刊行发布。不过后来历史学家黄彰健考证称应为:

望门投止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

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

他是从一本所谓的《康梁演义》的小说中发现的这个版本,认为此诗比梁启超所记更加真实可靠,再加上梁启超为宣传保皇,已在历史叙述中多处造假,以此推断梁启超“篡改”谭诗。不过后来孔祥吉在《留庵日钞》里,找到谭嗣同此诗之戊戌年刑部传抄本:

望门投宿邻张俭,忍死须臾待树根。

吾自横刀仰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该版本作者是唐烜,他当时为刑部司员,写在其日记之中。作为刑部司员本就要做一些记录在案的问讯,况且此人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当时之事他就耳闻或者目睹记下了很多。

如果不是有该版本的出现,就当时情景而论,黄彰健所考版本更符合实情一些。看似平淡干净不出奇,却也气脉清晰更贴情。

梁启超确实是改了此诗的,只是算不得“篡改”,不过可能确实伪造过所谓的“绝笔信”。“望门投宿”改为“望门投止”完全说得过去,“邻”改为“思”,却有些费解,邻与怜通,显然“怜”更合适一些。至于“树根”改为“杜根”,从前后来看,以及“树”“杜”音近,误听误记的可能性很大,由“张俭”想到“杜根”也在情理之中。

这里说说张俭和杜根这两人,或许能更好的理解该诗。张俭乃东汉末年人,因弹劾宦官被反污,被迫逃亡,逃亡中多有人接纳他投宿,不畏牵连。杜根也是东汉末年人,汉安帝时邓太后摄政,其上书要太后还政,太后怒而杀之,幸得行刑之人助其逃脱。巧用二典故,确如当时景。

至于后两句的解释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只是梁启超所解读的版本确实牵强。“手掷欧刀仰天笑”一句,并不比“我自横刀向天笑”差多少,其实前句更显谭嗣同身上的任侠之气,武艺超群,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梁启超所持版本精彩在于最后一句“去留肝胆两昆仑”,显然较于“留将公罪后人论”要大气得多。也就是说黄彰健版本更符合情,符合景,而梁启超版本更符合谭嗣同的光辉形象。

对于很多人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出自苗沛霖,因其在《秋霄独坐》中写道:

手披残卷对青灯,独坐搴帷数列星;

六幅屏开秋黯黯,一堂虫语夜冥冥。

杜鹃啼血霜华白,魑魅窥人灯火青;

我自横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误穷经。

苗沛霖何许人也?

苗沛霖(1798-1863),安徽凤台武家集人,世代为农,后举秀才,本为塾师。后办团练,与捻军作战,割据称雄,投靠清廷。鸦片战争之机,反叛朝廷,逢太平天国被封为奏王。后又暗中降清,诱捕英王陈玉成。只是不多久又复举兵反清,直至被清军僧格林沁击败,为部下所杀。

苗沛霖去世的时候,谭嗣同过了两年才出生,谭嗣同也曾游历过安徽,我想应该听说过此人,听过或者读过他诗也不足为奇,只是此句用在苗身上有点委屈了,用在谭身上却相得益彰。以此作为梁启超“篡改”谭诗的有力证据,也是说不过去。

至于“去留肝胆两昆仑”出处,谭嗣同拜别唐才常的时候,曾送过唐才常两句诗:三户亡秦缘敌忾,勋成犁扫两昆仑。可见“两昆仑”已早在谭诗中出现,梁启超肯定是熟知谭嗣同诗句的,这点无疑。对于谭嗣同死后产生的影响被康梁等人利用,确实是有的,反倒是今人淡忘了很多。


其实谭诗除了这首《狱中题壁》之外,还写了其他诗作,比如这里的《似曾》组诗:

同住莲花证四禅,空然一笑是横阗。惟红法雨偶生色,被黑罡风吹堕天。大患有身无相定,小言破道遣愁篇。年来嚼蜡成滋味,阑入楞严十种仙。

无端过去生中事,兜上朦胧业眼来。灯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尸冢梦三槐。金裘喷血和天斗,云竹闻歌匝地哀。徐甲傥容心忏悔,愿身成骨骨成灰。

死生流转不相值,天地翻时忽一逢。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蒙。桐花院落乌头白,芳草汀洲雁泪红。隔世金环弹指过,结空为色又俄空。

柳花夙有何冤业?萍末相遭乃尔奇。直到化泥方是聚,祗今堕水尚成离。焉能忍此而终古,亦与之为无町畦。我佛天亲魔眷属,一时撒手劫僧祗。

谭嗣同就义时,其父谭继洵也因此事被牵连革职,回籍看管。其妻子李闰听闻噩耗,终日以泪洗面,遗憾的是二人并无子嗣,有一子也早夭折。我们以其父挽联,其妻悼亡诗作结。

其父对儿子的挽联:

谣风遍万国九洲,无非是骂;

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

其妻悼亡诗:

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

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

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

惨淡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

自此之后,李闰自号“臾生”。真是“老父又添白发根,再见已是梦中人”,值得告慰的是“未等百年终昭雪”,只是“可怜英雄不复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