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小说(35)

第四章第五节

城主府的内堂书房里,白研秋在书案上摊开一张白纸,拿起一支狼毫笔,蘸饱浓墨,下笔如老农耕田,又有如小儿学步,显得迟迈稚拙无比。但走笔过处,纸上呈现的线条却是纤丽飘逸,墨浓而字清,更难得的是他的每一笔画,都是宽窄一致,如有规尺量过,每及起笔落笔,也藏锋不露,圆润有加。

纸上文字状如条条蚯蚓,缠绵交错,雅韵深致,乃是一幅上好的夏文书法。

书房外,款款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白研秋放下狼毫,自顾自看着刚写完的这幅字,像是在享受,又像是在沉思。

房门推开,进来一个妆容清雅、衣饰素淡的美貌中年妇女,正是城主夫人、白素儿的母亲白林氏。她见白研秋竟然在书房中写字,先是略一吃惊,然后问道:“研秋,你看见素儿了吗?这丫头和我躲迷藏,我找遍后堂也没寻见。”

“这丫头,呵呵,多半又是跑到马棚那边向那秋小子学骑马去了吧?”一提起宝贝女儿,白研秋倒是一扫刚才沉静之气,脸上多了几分欢乐的神色。

“不能够。丫头一早来说,她的马倌儿昨夜闹了一夜的肚子,今天正关在屋子里睡大觉。她也没处玩去,才又硬拉着我躲迷藏了。”

“是吧?我刚在这书房中写字,也没看到她,你去别处找找?”白研秋答道。

夫人瞅了一眼案上的那幅书法,墨迹淋漓,还未干透。“嗯?‘厉崖虎啸’,你写那守卫长的名字作什么?”她好奇问道,“这是要奖他,还是要罚他呀?”

白研秋被夫人问道心事,渐渐敛去脸上笑容,将去牢房问过小纳卡,得知厉崖虎在极力办一桩伪造罪证的冤案之事,讲了出来。

一篇小说(35)

“夫人,你说,这老虎是要放出笼子好,还是关在笼子里好?”白研秋问道。

“当然是关在笼子里好,放出来会伤人的呀。”夫人说。

“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是老虎吗?一无所用,我养它作甚?”白研秋又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放出来咬人?”

“嗯,咬主人不喜欢的人。”

“可是,万一它兽性大发,连主人也一起咬了呢?”

“还是夫人懂我,这便是我一直把握不定的地方啊。”白研秋叹了口气。

“哦……你不是一直很赏识他么?”夫人疑惑道。

“赏识归赏识,哪个上级不给下级一点好脸色,否则谁肯给你卖命?”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嘛,我被你弄糊涂了……”夫人想不通白研秋究竟是什么意思,有点生气了。

“夫人,你不是一直也想回朱雀城么……咱们在这燕雀城也呆满十年了……”

白研秋说的是他的仕途,更是他的命运。

燕雀城十年任期将至,他接下来要面对三种可能:最好的一种,升迁到燕雀城;次好一些,是能调到更富庶一些的城市,最差的,便是还留在这燕雀城。而如果他还留在这里,又很有可能因为政绩不显,在下一轮的“末尾淘汰”中,被无情地清除掉……

因此,他必须要马上做出一些政绩。而当下,最好的政绩显然就是有力地镇压蛮人发起的“平权运动”。

但他的辖区偏偏过于偏僻,以至于骚乱之火根本没传播到这里,他就担心自己到时候拿不出什么政绩和别的小城主竞争,从而失去升迁机会,甚至失去夏人的长生。

“那你究竟想怎样呢?”夫人当然也特别担心丈夫在这轮考核中失败,他的升迁荣辱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一大家子人的事啊。

“我觉得,这厉崖虎也是立功心切,所以搞了个冤假错案。但他脑子实在不好使,就抓这么个小不点,能算得了政绩吗?我报上去岂不让人家笑话?!”白研秋说,“更何况,万一上面查下来,这还是个屈打成招的冤案,我们岂不是更加倒霉,平白被这个蠢货给坑了?”

夫人点点头,道:“那难不成把这个案子纠正过来,放掉那个小蛮子,处分厉崖虎?”

“妇人之见。”白研秋摇了摇头,说:“你可想过,如果仅仅这么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政治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本来就不懂,你赶紧说说。“夫人被白研秋转来转去绕了大半天,依然不得要领,不禁着急起来。

“他要杀那小蛮子立功,我就让他杀“,白研秋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横切的动作,然后道:“但是等他杀完小蛮子,我却要再将他抓起来,治他的罪,说他为一己私利,令无辜百姓蒙冤!”

“然后呢?”夫人紧张问道。

“然后,我自有手段,逼他变成真正的逆贼,纵他作乱一阵,再由我用兵剿灭之。”白研秋说,“这样一来,我就将先有纠错之能,再有平逆之功,岂不是比其它城主多出一分功绩,才好在朱雀城主面前更显露脸?”

说到此处,白研秋那张白皙的圆脸上,显出一丝狠辣狡狯之色。这也就是在书房里,对着自己最信任不过的夫人,他才得以卸下平日那和善甚至无能的政治伪装。

“你却要如何逼他变成真逆贼?”夫人接着问道:“你说的放虎出笼,便是指的这个?”

白研秋提笔在那案上的“厉崖虎啸”字帖上打了个大大的“×”,将一幅好好的字帖顿时弄得杀气满溢,说道:“我需拿着他办了冤案这个把柄,假意派他出去做个逆贼卧底,让他煽动几次暴动,把事情闹起来便给他平反并记功,然后再在战场之上将他……处死。死人,是没什么冤可以叫的。”

“但放他出去做卧底,我有两点把握不准,一则是,他有无能力煽动足够多的蛮人起来造反,这关系到我的业绩够不够醒目;二则是,万一他真的煽动起来大量的蛮人,我又有没有实力将这件事了结掉——这便是我犹豫不绝之处啊……”

“夫君,为了我,为了素儿,你受累了。”夫人听完白研秋的话,沉默一阵,用敬称朝白研秋敛袂施了一礼。

一篇小说(35)

藏在一角书橱中的白素儿,在父母亲都已离开书房许久之后,仍然难以控制身体微颤。方才,她使出全身力气,死命咬住牙齿,用手狠狠掐着自己大腿,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让父母发现。

随即,她翻出书房窗口,来到一条僻静小路,看看四处无人,便猛地冲出内堂,拼命朝马棚跑去。一边跑,眼泪一边不争气地流下来。

秋起帆昨夜和柳毅、王峰彻夜长谈,聊完那《长生》卷的内容,已近天明。柳、王二人刚走不久,秋起帆就又被白素儿叫醒,要他再教那悄悄溜下马的“戏法”。

秋起帆哪有那个闲工夫再陪小丫头玩耍,便找了个借口,称自己闹肚子折腾了一宿未睡,好不容易打发白素儿回内堂找她娘亲玩去,这才蒙头大睡。

在睡梦里,他又回到了脑海那团光晕之中。这一次,那团光晕中的许多光斑,仿佛化成了人形,和他一起组成一片人群,共同置身于一片青青草原之上,头顶一片蓝天白云,日光和煦,微风习习。

在那白云之间,缓缓降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望之不甚确切,只听得影子朝人群缓缓道:“此间万物,尔等为尊,尔等所得,便是‘长生’……”然后,影子朝天空之中抛洒下了什么东西,秋起帆感到肩头忽然一阵猛烈晃动,正待埋头细细察看一番。

“马灵通!你快醒醒!醒醒!”

秋起帆的梦瞬间被打破,他困顿地睁开双眼,发现白素儿正在床前用劲摇晃他的肩膀。

“又是干嘛啊……”秋起帆很无语。白素儿一副泪眼蒙蒙的样子,像是受了谁的欺负,秋起帆本想朝她怒吼几句,竟也不敢。

“我……”,白素儿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我来找你,是要通知你,小纳卡快要被人杀了。”

“啊!”秋起帆一个扑棱,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从哪儿听来的?!他昨天刚刚被抓起来,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犯了什么罪么?”

白素儿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地说:“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快要被处死了。”

“允许探监么?我去找他妈妈去。”秋起帆起身下床,急急穿了鞋子就往外走。在城主府,秋起帆身份低微,除了眼前这个白素儿,他也没和什么有权力的大人打过交道,因此,唯一想起来的只有小纳卡的妈妈,尽管她同样只是一名仆妇。

他们刚跑出门没多远,也看到小桑拖着纳卡急急朝马棚方向走来。小桑在城主府中给白素儿当使唤丫头,接触的人多一些,也是今晨从一些下人嘴边听说了小伙伴被捕的事,因此急急去找纳卡报信,然后又来找秋起帆商量。在她们看来,秋起帆是城主千金的驯马师傅,地位比较高,也许能通过白素儿向城主打探一些情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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