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微黄篱无影|越剧王派传人我最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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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王派,爱屋及乌。自然会关注一下王老师各位学生的唱腔和表演。看了听了不够,也费心思琢磨,还缠绕于一个有点痴情的疑问:怎么就没个学得更像一点的呢?彼时年少,对心爱的东西一味简单执着傻乎乎。

于今,少了纠结之心,更懂得“自然”两字的要紧。但那个疑问依然还在。前段时间,有朋友说起越剧式微,一泻千里地溃退,幸而其中,王派算是比较坚挺的一支。但,“现在的王派,还有谁的唱能听呢?”我哑然,半晌,脑子里迸出个久违的名字:俞建华。

在2006年王老师的流派专场演出中,俞建华凭一曲“劝黛”,艺惊四座,唱功完胜同台的所有师姐师妹——“千里共婵娟”演唱会中的那段“哭塔”也很见功力,换成别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老调很难拿下——且唤起了观众们对那个王派鼎盛年代的回想。

但那时,由于湖州越剧团解散,她离开舞台已经十多年了。可见,岁月流逝中,善于演绎原创剧目的俞建华,演唱王派经典唱段的水平也依然不俗。我听过很多所谓“王派优秀传人”唱过各种王老师代表剧目的代表唱段,很好听的段子,楞是能给你唱成“冷饭化粥”。

俞建华本身嗓音条件不错,音质和王老接近,扮相也秀雅端丽,学艺态度看得出是认真谨严。但话说回来,在越剧艺术最后一次呈现井喷式高峰的上世纪80年代,真正被誉为“小王文娟”的还是王志萍。近水楼台,她和单仰萍被调进上海越剧院后,跟在老师身边,确能学到更多精髓。俞建华无此机遇,尽管也拜在了王老门下。

俞建华最早是厦门越剧团的,后到湖州越剧团。作为团柱,她专注的就是演戏:《麻风女》、《魂兮回来》(这两部很有地域特点)、《春归燕》、《双轿接亲》、《钦差大人》、《鸳鸯戏水》、《相思奈何天》……一定意义上来说,舞台是最好的排练场,且演且学,倒也精进。一般学王派的演员,唱老师的代表剧目,磨炼磨炼,能效得几分风采;若唱起新编戏,往往会有“遂迷,不复得路”的危险。俞建华不然,她的原创剧目,同样有让观众“一听就是王派”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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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华与王文娟老师

无需讳言,王老师的嗓子先天略呈沙哑,曾长息肉开刀,孙道临老师请了音乐学院的王品素教授(才旦卓玛老师)为之练嗓后,高音区的发挥才更趋游刃。其实老一辈越剧艺术家中,天赋金嗓的不多。她们主要靠的还是对人物情感的揣摩、表现,和自身实践中掌握的一套行腔运调的技巧。而唱王派,最忌尖嗓。我个人极受不了把王派唱成莺转黄鹂的。俞建华的唱,相似度够了,醇厚度也达标,然相对显得纤弱。好在这种纤弱没有走向寡淡,反而给人一种轻灵婉妙的感觉,起码听着舒服。另外,她学唱腔不机械,蛮全面。学一个流派一定要努力学健全,这样自己唱起来也能有融会贯通的感觉。你若学时,能学会的学,学不会的舍,“腰斩”着来,那就早晚露怯。俞建华还很注重对王派特征腔的把握。作为流派,辨识度一部分就是依靠特征腔。很多观众觉得俞的唱正宗,就在于她在后音、尾音、小腔、拖腔、清板这些细节方面行云流水的功力。她清板很不错,这个学不到家的话,伴奏一弱,根本就没法支撑。

俞建华的咬字“稳”而“准”,虽没有王老师的“实”和“深”,但还是找到了诀窍——同样唱越剧,每位宗师都有自己的咬字特点,有些可能也是出于习惯。可一旦形成流派,就会影响到风格。这个很微妙,你把握不准,还就是不像,没道理可说。俞建华的咬字极肖其师,唯整体感觉上,平淡点(我可能有些严苛),少立体感。唱腔也是有立体感的。若说“这段唱‘平’了”,一般有多重含义,一种是情感平了,一种是旋律平了,还有就是特色不明显。打个比方,像诗人写诗。别人不论,杜甫的诗就有立体感——“字向纸上皆轩昂”,性格鲜明,甚至强烈。比附到演员身上,希望自己塑造的人能更生动,真实,唱腔就不能平。

王老师本人唱戏,是六辔在手,指挥如意,驾驭有方,自由有度,平易质朴,情真意切。到学生那,说实话,无有出蓝胜蓝者,大家多少根据天赋条件和努力程度会打些折。俞建华算王派学生中的翘楚,唱功可以,方法得当。“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流派在她那,能用,能转,能化。难得她学王派,有谦逊之心,踏踏实实,不耍小聪明,不投机取巧。而且从她舞台上演绎的人物来看,她也不乏灵性,懂得如何让唱腔最大限度地为人物和剧情服务,而非我们现在常见的那种“本末倒置”现象。现在很多演员,有的会演,可唱不行;有的唱腔过得去,塑造人物却够呛。还有的我也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能是自我意识太强吧,演任何角色,表情时时提醒观众:“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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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华的舞台感觉也很好,我看她的一些演出录像,虽年代有些久远,录得也不甚清晰,可那感觉真灵。像《双轿接亲》,根据《聊斋志异》里的《珊瑚》改编而来。女主一开始是个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的妇女。从小当童养媳,一次和久别亲弟的重逢中,赠予了银两和信物,被婆家疑为出轨,然后被休,受尽磨难……这戏,她唱作俱佳。“投缳被救”一场中有大段唱腔,颇为催泪。“姐弟相逢”一场以演技胜。悲喜情绪,层次分明。她的好处在于并不着力凸显人物个体的悲剧,而是能让观众引发对那时代中,女性地位的思考。最后尾声里“霜欺雪打心已冷”几句和前面含冤辩诬时候的卑微截然不同,坚强自尊中含有柔悯,埋怨痛恨中不乏宽恕,把该女子善良秉性下那种矛盾的情感展现得极为可信。

而《鸳鸯戏水》就比较另类了。女主是个寡妇,成天和小叔子互怼。小叔子很财迷,将两个女儿的婚事皆当生意来做。大娘就处处掣肘、捣乱。这戏才子佳人味淡,世俗民情味浓。像大娘田桂香这样的形象,其实在王派人物谱系中是罕见的。我本以为俞建华演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顺手,想不到那个大胆、直爽、泼辣,还带点侠义精神的古代妇女,她演来也丝毫不怵。田桂香孀居,照样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照样大呼小叫骂小叔子,照样活得兴兴头头,风风火火。偏偏小叔子也不敢太过得罪她,毕竟是没有再醮的嫂嫂,是长辈。戏中有一场,小叔子给自己女儿招了个半死老头当女婿。女婿上门,被大娘看见,直接开骂,说小叔子不怀好意,想把她嫁了,拿巨额聘礼。结果人说:“不是给你找的”。这一段的戏剧性和生活化就结合的极有分寸。细节决定成败,演的怎么样,有时演员一个微小的表情就足够说明问题。

《魂兮归来》中,她又成侯门之女,被一心打算反清复明的父亲嫁给了郑克爽(剧情略扯,没有冯锡范,出来个“洪大师”,别介意啊)。女主洪思思为了救那个支持少主归顺康熙的心爱师兄,甘愿牺牲自己。该剧中,在洞房和监狱里的两段戏,给我印象特别深。前段唱腔佳,“喜烛高烧篆烟飘,牛郎织女未渡桥……”曲从口出,情自心流,继承了王派慢中板里委婉细腻,回肠九转的特点。后段“可怜你,壮志未酬赴黄沙,我哭断肝肠,泪如麻。”悲愤无奈之余,彰显情爱的光芒。这个女子,完全爱到忘我了,金殿作证时羞颜腼腆背后放下自尊的那股子勇气,叫人有些惊诧——觉得知书达理的她不该这样,可同时你又会理解她的选择,还觉得可敬可佩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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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华的唱腔,比较温柔敦厚,也会随着人物也起变化。她对王派的继承可说是最“原汁原味”的。当然,也有不足,比如有观众觉得她的唱有些“温”,起落不明显。不能说这个观点是偏见。但不妨去听一听《春归燕》中的“哭妹”和《麻风女》中的“你我手足同根生”这两段,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心得。此外,她的“王派”局限于相似性,旋律元素不够丰富;舞台人物能立起来,但精神内涵上的东西还可再求索;唱得尽管有韵也有味,但少了点戏曲美学上的蕴藉;继承部分做到了娴熟和精巧,可因各种原因,比如剧团过早解散,也就止步于此了。我承认,我对“王派”演员相当挑剔。但相对于一个聪明,一个漂亮的“双萍”,——这两位,基本已经把王派最重要的“质朴”给唱没了。别的流派也一样,越剧本来就是清泉出山潺潺而流,现在全是大城市的浮华之气——我更欣赏这个低调的俞建华。

“月有微黄篱无影”,这是宋人蒋捷诗词中难得的好句,绘景摹境,别有情怀。和这位演员唱腔给我的感觉差可仿佛,一样在朦胧质感中有着清晰明朗的美丽。可惜,朱弦一拂遗音在,俞建华老师如今已经很少登台演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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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华与王文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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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Henmo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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